[原创] 与服装有关的
2020-09-24叙事散文敬一兵
太阳用直勾勾的目光,把院坝里的地面,盯得火辣辣的。当一盆水,再次泼向地面的时候,水的印迹,便一路欢歌迅速扩展,随之而来的凉爽,也跟着摇曳起来,触手可及。水滋润了土壤,然后向着土壤的内部渗透。说是水浸进土里,不如认为是土贪婪地吸吮着水。土因了
太阳用直勾勾的目光,把院坝里的地面,盯得火辣辣的。当一盆水,再次泼向地面的时候,水的印迹,便一路欢歌迅速扩展,随之而来的凉爽,也跟着摇曳起来,触手可及。水滋润了土壤,然后向着土壤的内部渗透。说是水浸进土里,不如认为是土贪婪地吸吮着水。土因了炎热而烦躁的心情,得到了平静,呈现出微微湿凹的形态,这是水紧紧地贴住了土壤的身躯,因而与周围的地面比较,有了轮廓上的清晰差异。
那情形,就象湿凹的土壤,穿上了合体的服装。
服装如同泼在地上的水,始终是无法收回自己想要走出衣柜的渴望,抑或是一种贪婪的感觉,而且是历来就有的感觉。服装的感觉在冬天是很累的:无论是厚度还是重量,都在增加,每天还要十分麻烦地穿上,脱下,里面的衣服,感觉更是不舒服——风采不仅不能得以展现,还被其它衣服一层一层地压着;而在夏天,感觉就非常轻巧,薄如蝉翅,随时都摆出一副灵动欲飞的摸样。虽然喜欢夏天,一切都是这样的便捷,但是在冬天,麻烦依旧是要与衣服不断的触摸碰撞,年复一年。就是在这样的触摸里,服装发现,自己仅是包裹的物质,除了遮羞和保暖外,作用上再没有本质的区别了,就象熟睡之中的姿势,几乎在相对静止这一点上,是没有差别的,而且,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作用没有本质区别,是服装最不愿意看见的事实和引发的感觉。衣柜里的服装并没有酣睡。叠放于柜子底部的衣服,虽然已经在这里躺了多年,陈旧的纤维碎屑和尘埃覆盖了它们的身躯,然而,愤愤不平的嫉妒情绪,还是很有力度地从掩埋里穿透而出,对悬挂于自己上方的,做工明显细致得多的衣服,以及从这衣服里以重力加速度的势态,迅速下坠的妩媚表情,呈现了坚决的拒绝!原本连贯的感觉,被由于位置的不同而产生的情绪差异,残酷地分割。一些服装,因了裂痕的存在而在感觉上得到了满足,升入天堂;另外一些服装,却由于陷入裂痕的无尽深渊中,直至跌到衣柜的最底层,感觉里自然也就充满了,彻底的失望与无奈。
分割形成的裂痕,继续在蔓延。跨越了裂痕的服装,表情自如地迈动方步,走出了衣柜,呈现一幅摇头晃脑的摸样。当光线偶尔一寸一寸地从这些服装的身上滑过的时候,显然是没有了先前走过被置于衣柜底层那些服装身上时,在记忆里留下褶皱凸凹所致的阻挡,抑或不舒服的印象。事实上,红颜色和黑颜色的光,也是最喜欢把自己深情的一吻,还有轻快的脚印,细密地织进这些服装的每一丝纤维里,使整套服装看上去,更象是时间以丰满的形式获得的平滑造型。当然,从钟爱的角度而言,红黑二色在服装上流连的嗜好,还是有所区别的:红色喜好旗袍,黑色偏爱西装。又有更多的红色和黑色,分别来到了旗袍和西装的身上,于是,这些服装的款式,瞬间便被注满了高贵的感觉,情形仿佛就是树上悬挂着的红苹果,以及藤上结满了的黑葡萄,熟透了。
继续留在衣柜最底层的那些服装,虽然也是熟透了的,但却始终不能够象影子般地飞起来。如同鸟儿翱翔的飞,是一个绝对动的概念,具有轻盈的姿态和自信的性格。可是,这般情景,早已从衣柜底层的服装身上,退回到寂寞的最深处,淡薄而生疏。尘埃继续降在它们的身上,日积月累,它们的色泽暗淡了,摸样陈旧了,心情自然也就更加沉重了。束缚在如是牢笼般的框架里,服装肯定是飞不起来的,自然就不能够到达高贵的境界,甚至,就连逆着时间倒飞的渴望,也完全浸润在虚无里,没有一丝存在的迹象。黑暗,彻底将衣柜内的角角落落,密不透风地笼罩了。大概,土里土气的和下贱的衣服,只适宜待在黑暗和卑微的地方,做着被认为是卑微的梦。
并不是所有因了陈旧而卑微土气的衣服,都是没有高兴的时候。在漫长得让一块坚硬的岩石由于风化,变成了一堆松软的碎屑的夜晚,终于有阳光伴随时间螺旋往复式前进的步伐,从衣柜壁板干裂的缝隙中坚决切入而使其终结的时候,那件有着对襟布扣的长布衫,带着或许是民国时期的记忆,渐渐于习惯了的卑微梦境里,苏醒了。长布衫似乎是在瞬间就完成了从熟睡转变成眺望的动作,然后气喘嘘嘘的高兴表情才急急地追上来,替代自卑的面貌。它成为了收藏品。它的眼光象一条垂直线那样在迅速上升,自然,也就逐渐习惯了从云端鸟瞰的新姿势。长布衫高兴极了。如今它安身在明晃晃的玻璃柜里,没有了忍受黑暗时的那种痛苦,所以,它的气质,神色,还有一切与之相伴的精神,连同它的身影,都栩栩如生了。玻璃柜上方的聚光灯亮起来了,顷刻间长布衫就变得一碧如洗,爽朗光彩,仿佛灯光尚未进入,心已被沁润。更多的象征下贱的服装,对长布衫由腐朽羽化至神奇的经历,叹为观止。可是,这样的情形并不常见。
大多数的情况里,汇入时间奔涌不息的洪流中,象鱼一样翔泳,是普通服装钟爱的运动选择。这一点上,与高贵的西服和旗袍比较,也是迥然不同的。只要是看看普通衣服上的斑斑油渍,泥痕或是污垢,就会为这些衣服找到一个兴奋的理由:一切都是运动着的,甚至是一种飞的姿势。衣服上的各种污垢,仍然处在经历了一次冒险之后,瞬间在表面降落的形式里。把成功当作一次冒险来追求的过程,就是精彩与幸福。大凡只有普通的衣服,才会如此恣意地追求。鱼继续在水里游着,不时用鳍将绿水溅出白色的花朵,呈现了绿水的背面。绿水的背面是绵延的,与衣服上的污迹相连接,于是也就在瞬间揭示出了普通的背面,完全是一个充满了高贵的气质,正在不断奔扑。高贵与下贱的界限上,骑着灰色,灰色是模糊的。
又一盆水在泼到地面之前,处在空间的姿势也是连续的,那摸样就象是一匹银色的布,展开的前端不停地向着远方飘逸铺垫,命运如何,谁也不清楚。一切的服装,无论高贵的还是下贱的,都是来源于布匹,质朴的本质是一致的。倘若这布匹展开的前端,不幸委身在了剪刀的下面,同样的布就可以产生不同的命运。在布充满了希翼的注视里,剪刀的感觉越来越沉重,有身体上的重,还有责任上的重。熟是熟非,熟重熟轻,完全取决于剪刀的眼光。当然,无论剪刀是怎样地将布残酷分割,布,还是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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