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原创]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办公室很大，拥簇着十多个女人，办公室很闲，终日里无所事事，充斥着韩剧和家长里短没完没了的喧哗。独守着属于自己那个难得安宁的小格子，一本书的内容实在难以让我摒身事外。女人们的嗓音又都颇具穿透力，带有强迫意味的要把她们对生活的愤懑敲打进我的耳膜里。那天她们讨论的是一个极其大众又极其有市场而且最最容易引起共鸣的话题——婆媳关系。每每听到这四个字，总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挟裹在里面。那个话题刚一开始，十多个女人便立刻进入一种激昂的声讨状态，此起彼伏的都是对婆婆及婆家的数落。那些说着与婆婆处不好的陈年旧事的听听倒也罢了，家务事历来都只能让听者缄口，而有一个人的抱怨却让我着实的不安和难忍起来。她在说，婆婆不愿跟他们住了，居然要买新房，还是一百多平米的，还要买家俱，而且全部要换新的，都不知道租个房子住住算了，把钱省一点给孙子！两个老的啊，真是会享受生活！ 　　　　为什么？ 　　　　她是个优越的女人，已经很多次听说她的婆家家境不错，结婚生子无不是倾其所有的帮她们，每每到过节，比起给孩子的零钱，她总是占尽办公室的头份风光。这些还不够吗？我不懂为什么老人就不能买新房？就不能买新家俱？就不能享受生活？就应该按她所想的把一生所得全部奉献给她们？ 　　　　办公室里居然起了一片啧啧的附合之声。我却锥心刺骨的疼痛起来。 　　　　我跟她们一样，也是人家的媳妇，我的婆婆，是一个养育了七个儿女，在乡下呆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干瘦得就象一株在田野里被风干了的还仍然在为儿女守望的稻草人。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几乎从来不在人前说婆婆的长短，不得已的时候，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婆婆很不容易！” 　　　　不是我与婆婆之间就没有芥蒂，也不是我们就相处得非常之融洽，我只是觉得，天下所有的婆婆，也都是娘，而且，我的婆婆她真的很不容易。 　　　　老公在家排行第七，到我与他相识并谈婚论嫁之时，他的父亲早已经过世，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我们的了。我们的婚礼简单得甚至有点寒碜，幸尔我不是一个那么物质至上的人，觉得夫妻恩爱就是最大的幸福，还甚至有那么点为着我们是自己白手起家而骄傲的，这一点寒碜很快就被生活忽略掉了。 　　　　当我与老公的婚事尘埃落定，一直看上去很硬朗的婆婆一下子衰老了很多，以前走路从来不落在我们后面的，现在既便是我们压着步子等她，她也仍然会被远远的落下。姐姐们都说，妈是老了，小儿子是她最后的一桩心事，这桩心事了了，就没有支撑她坚强下去的支柱了。 　　　　那是婚后第一年回老公家，因为农业的不景气，农村是一片荒芜的凄凉，一到天黑，四野是见不到一星灯火的漆黑，初嫁时，还能看到老屋四围有几家破落但不失人气的邻居，不过一年时间，再回去，老屋四周已经全是一片残垣断壁，冬天的朔风里，孤伶伶的老屋显得格外荒凉。老屋是婆婆和我未能谋面的公公当年肩挑手提做起来的土房子，虽不高大，却很宽敞，小小的天井，环绕着六间根本没有采光的房子。哥姐都在一里外的大哥家打牌，我和老公执意回老屋陪婆婆，我知道那么一两天的陪伴是驱不走她心头的孤单的，但我想，哪怕是暖那么一时片刻，也是好的。婆婆嘴里说着：“你们就留在哥哥那边睡吧，那边条件好些！”心里却是欢喜的张罗着我们留下来的事宜。老屋的土壁几乎都不能关风了，总有风咝咝溜溜从裂开的墙缝里钻进来，那么空的老房子，当年也一定装满了孩子，装满了欢笑，装满了温馨，装满了热闹，装满了我们不能想象但一定是存在的爱情，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现在孩子们大了，相依为命的人也去了……看婆婆执着的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忙着佝偻的影子，心里充满了酸楚。太冷，很早就钻进被窝听老公讲关于这所老房子里他童年的那些趣与苦，婆婆的忙碌始终在耳边磕碰着细小的声音，隔着透见灯光的木门，听来象一首安祥的催眠曲，不知怎样睡去，却被婆婆轻声叫醒：“喝不喝豆腐脑？”一整晚，婆婆在忙着打豆腐，这会儿快点卤了，老公有些恼说“不喝不喝，您快点弄了睡吧，都这么晚了！”婆婆还是执意的端了一碗过来，特特的跟我说“我加了很多糖！”那碗豆腐花最终因为实在没有食欲还是凉在了案上，看着它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点点流失的暖气，心里有一丝不忍，为着自己辜负了婆婆的一片好意。在没有经历过生活繁华的婆婆眼里，新鲜的豆腐脑真的是一种令孩子垂涎的美食，就如同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吃豆腐还不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每每外婆打豆腐，也总是这么巴巴的把一碗豆腐脑留给我做零嘴，那一碗豆腐脑，其实是多么深有疼与宠。 　　　　又沉沉睡去，婆婆还在忙碌着，不知忙着什么，而那些细碎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安全的，温暖的。大概子夜一点多了，婆婆又把我们叫醒了：“你们宵夜吗？”那时真想套用一句网络词汇——我晕！老公说“我们不吃了，您就别忙活了，快去睡吧！”婆婆笑，“我给你们下了面条”端到床边的面条，热气腾腾，蹬了老公披衣去吃，婆婆又对我说“你也吃一点吧，我打了几个鸡蛋在里面呢！”老公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条，催促婆婆快去休息，婆婆却不，端了一盘农家自制的点心，坐在我们床边，慢慢的吃，说“我就挨着你们坐会”灯光里，深刻的绉纹里，却溢满了满足。 　　　　那一刻我就想，婆婆太孤单了，我们要把她接到身边来住。 　　　　而婆婆始终不肯来与我们同住，她说她不想增加我们的负担，也舍不得乡下，她习惯了的生活。默然，我没有坚持，不是我虚伪，我只是懂得，她舍不得那块她生活了一辈子，有她的青春，有她的得意，有她的爱情的土地。 　　　　偶尔婆婆会来看我们，有轻轻的怨词，说我们老不回去看她，她想念我们想念得要死。每次来，都会带着土鸡蛋和鸡，没有坐下，就赶着老公，快点给那只带来的鸡松绑，喂食。那些琐事真是令人不胜其烦，就对婆婆说，您再不要带这么多东西来了，我们都有，您看，带来了还是麻烦。再来，婆婆还是带着这两样，不同的是，鸡都是宰杀好了的。 　　　　那是清贫的婆婆唯一有的，那是婆婆竭力想表达得更丰富些的爱。 　　　　结婚N年，婆婆能给我们的就是这些了，有时会笑老公，就不能劝劝婆婆吗，不要再走这样的形式了，带来带去的多麻烦，还免不了为鸡蛋在路上被别人或某些因素损坏带来的烦恼，羊毛不都出在羊身上吗？老公就无奈的叹口气，说由她由她，倔得要命。 　　　　婆婆确实够倔的，怎么也不肯听劝丢掉那两亩薄田，总是拿我们给她的生活费去种在田里，然后再辛辛苦苦从田里把那几个钱收获回来，数目并不会增加多少，付出的辛劳却不知是多少。婆婆似乎就不会算那个帐，总是坚持按着她自己的方式生活着，还是偶尔会来看我们，却是没有坐热就要回家，说着家里的鸡呀，猪呀没有人照看…… 　　　　我一直都认为婆婆不会太挂念我们,虽然农村都说老人疼幺儿，可是这一个俗成的定律在婆婆那儿是不通用的。婆婆十七岁嫁为人妇，却只到二十四岁才生了大哥。在那没有生育的七年里，不知道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胜行的时代，婆婆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婆婆最疼的是大哥，疼了五十年，也差不多一副核桃模样的大哥依然是婆婆心尖尖上的肉。我们从成家时起，就每年给婆婆赡养费，而大哥二哥总以家在农村，儿女正在上学，条件不够好为由分文未予。有时候劝婆婆不要再种田了，一家出一点，她在家的日子过得会比谁都安逸，婆婆却总是执拗的说：“我可不要他们的，他们现在儿女正读书，又在田里刨食，几个钱来得不容易！我还干得动，干不动再说”那话让与我们同单位三哥听了甚是不爽，曾当场对婆婆说：“难道我们的钱就来得容易？是沙里捡来的么？子女赡养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没钱，出粮出油总行吧！干得动，难道非要累死在田里吗？”婆婆不语，背过身告诉我，大哥曾经在镇上做过一段时间的事，后来没做了，回了农村，却一辈子不会做农活，家境是几个兄弟中最薄的，二哥么！虽然好一点，可是当年一家人举荐孩子到镇里做事，指标给了大哥，她老觉得亏欠二哥的……一直是笑着老公，她的妈妈有七个孩子，每个孩子得到的爱都最多只有七分之一，不象我，是独吞的。那一刻，面对婆婆的无奈，我知道我错了，或许母亲在疼孩子时，物质是分成了若干的，而爱，有七个孩子母亲就挤出了七倍的爱，给每个孩子的，都是完整的。 　　　　办公室里扎堆的女人，闲了比得最多的就是婆家待自己的厚薄，奇怪的是，总是那些从婆家得到好处愈多的人叫得愈响亮，就因为婆家是一座富矿，你就认为你理所当然的应该更多的受益？婆婆家贫，不要我们支援，我已经认为那是婆婆给我们最厚最厚的疼爱了。 　　　　世间总有一些想不到的变化，老公调动去了省城武汉，重新买房，立足安居，原来宽裕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秋天，老家传来消息说，老房子出现了裂缝，一家人打算给婆婆做一间新房。给哥嫂打电话，该怎么做怎么做，虽然手头紧，我们该出的那一份，一定不会少。 　　　　过年，时间紧促，没有回老家，把婆婆修房的钱和赡养费让哥嫂捎回去。不想开年，刚上班嫂子就打电话给我，说婆婆只留下了房款，死活不肯要我们给她的生活费。老公又有点切齿，怎么这么倔，我就是穷，也不穷这一点钱啊！她就是帮我，这一点钱又解决得了什么问题？ 　　　　清明，专程赶回去，为了把那点生活费交给婆婆，她和老公之间差点吵起来。婆婆愤愤的把钱扔在老公手里时,变调的声音里有一个母亲最深切又最无奈的悲怆:“你们买房子,背了那么多债,我做房子还要给你们麻烦，我现在还能养得活自己，我要是有，还要给你们！ ” 　　　　我坐在门前，原野里的风带着禾草的香气轻轻扑来，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楚和感伤，想起很多年前一位朋友提到过的一句诗，“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她说那句看上去朴素至极的诗里是无边大爱。是啊，到了而立之年，才真切的领悟到，母亲疼爱孩子，是在用釜底抽薪的方式，倾其所有，不遗余力的在付出着的。 　　　　和婆婆的相处，许多年来都很轻淡，我尊重她，理解她，甚至是疼惜她，但是，始终没有亲亲切切的去爱过她，现在明白，婆婆，她也是妈，是全心全意疼着我们爱着我们的妈，是值得自己有情感去深切的依偎和爱恋的妈。 　　　　归来，办公室里关于婆婆的讨论仍然日复一日的在进行，仍然是指责仍然是愤懑。有同事注意到无言的我，笑着说“你婆婆肯定对你非常好，瞧你，从来都没说过婆婆一句不好听的话！”我抬起眼笑了笑：“凭心而论，婆婆对我不会好过你们的婆婆，但我觉得心有感恩，就会很知足，如果不感恩，再好的婆婆也还是象仇人！”声音很小，却还是招来一片攻击。她们怎么会懂呢？她们有着一颗那么浮躁的攀比着的心，爱是一种情感经历，不是物质积累。 　　　　低下头，在沸腾的讨伐声里，眼前浮现着婆婆满是绉纹的脸，婆婆，我要由衷的说，您教会了我怎样在物质之外，用心去感受爱，去学会爱。我感激您，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