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耳畔犹闻洗衣歌

　　在城里参加工作已经近二十年了，八小时之余，居家过日子不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件平平凡凡的家务琐事。老百姓常说吃饭穿衣量家当，吃饭是个首要的问题，穿衣是个仅次于之的问题，衣服脏了常洗才能常新。每逢看到妻子大盆里揉小盆里搓，在洗衣机里涮衣服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家乡的女人们在沟渠里、水湾边、小河中洗衣服的那些温馨、甜蜜的时光，眼前看到的仿佛是灿烂的阳光、清澈的春水…… 　　那时我们的村子里还没有安装上自来水，人们的生活用水都必须到二、三里之外的井里去挑。农村妇女洗衣服的用水量较大，没有人会在家里洗衣服，于是早晨或傍晚时分便常常见她们端着一脸盆衣服往池塘边走。那些花样年华的青春少女，含羞脉脉的低头一路走来，轻摆杨柳般地扭怩着腰肢，粗长硕黑的两条大辫子在腰间甩来甩去，浑身上下散发出馥郁醉人的芳香；那些韵味十足的泼辣少妇呢，总爱弄出很响的动静来，疯天火地般的笑着、嚷着、闹着，好像不是去池塘边去洗濯男人汗津津的衣服，而更像是相约相伴着匆匆去赶一场红红火火的年集。她们洗衣服的时间一般相对固定在早晨，或中午或傍晚，多数人是根据自己的时间和衣服数量的多好来确定。我们村的水湾在村南头，水湾边的北岸水一个用泛着青光的长条石板砌成的水簸箕，这是村里往外排泄雨水的唯一终端。水湾边的景色实在很美，清明时节的绕湾垂柳婀娜俊秀、风姿绰约、仙韵飘逸；谷雨时节的绕湾槐花肥嘟嘟鲜嫩嫩，压弯了枝头，香溢了半个村庄。 　　但那时的我似乎还不懂得欣赏这些水湾边的优美景色和故事情节，那时的我最感兴趣的是用玻璃罐头瓶来诳水湾里的小鱼、小虾。那些小鱼、小虾成群结队地往你身边游来游去，你洗菜，它便抢菜吃，你洗衣，它便与你嬉玩耍闹，但你伸手去抓它的时候，它便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一眨眼的功夫它又出现了，仿佛是在与你捉迷藏逗你玩呢，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是很难体会到我们童年这种无尽乐趣的。夏天的中午和傍晚，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故意站在高高的水簸箕上往湾里扎猛子，经常惊得那些洗衣服的女孩子们大呼小叫。我爱在水湾边上和伙伴们游戏玩耍，不怕小伙伴们说我是“假小妮，”爱在水湾边的条石上洗自己的小衣服。很重要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看水湾边青春秀美的姑娘们，将衣袖捋得老高，亮出葱白般的嫩肘坐在水湾边洗衣服。清清爽爽的水湾边，有这么一些花花绿绿的女人们点缀着，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自然而然地便形成了。我们不妨想想看吧，恬淡宁馨的清凉之风扑面而来，从简朴的农舍中走出了一个个洗衣女子，她们一手翻捣湿衣，一手棒槌敲打，棒槌的捣衣声节奏规整，韵律动听，谐调有趣，此起彼伏，天籁般的声音极其优美，韵味悠长，至今还清晰地萦绕于我的脑际。阳光在湾水轻轻扩散的涟漪中投下了她们美丽的倒影。这不就是我们心目中一幅清新淡雅的风景画么？ 　　那些整天将快乐像阳光一样挂在脸上的女人们一边洗衣服，一边还会发出放肆的笑声。每次洗衣服的时候，她们总是先把衣服浸透，然后将肥皂、洗衣粉捏在手里，仔细把衣服抹匀，快速地揉搓，激起的一盆泡沫、晶莹美丽的泡沫，像一盏硕大的生日蛋糕。她们的唯一爱好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呱聊天嚼舌头，村里的趣闻轶事、自己的娘家婆家、家里的丈夫儿子、都是它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现成题材；有时还会咬咬耳朵说些闺房间的悄悄话。这些闺房秘语我们虽然听不到，但从她们的爽朗开心的笑声中和诡秘可笑的动作中，也能知道她们能够从容面对来自于生活的各种重压和委屈。但她们一到水湾边洗濯，一旦与姐妹们相遇欢聚，一切烦恼便随着一件件衣服的清洁而化为乌有。水湾成了她们制造诸多欢乐的艺术沙龙和消愁解闷的娱乐场所。这些朴实无华的乡村女子们最善于寻找解脱困境的突破口，这就是千百年来中国妇女虽苟存在生活的最底层而没有被压跨的最重要最直接的原因。她们喜欢洗衣服，因此她们都在诗意地努力活着。从最烦人的事情和不断的劳作中找出生活的乐趣，用最平凡的心态去面对常人所难以面对的事，化枯燥为生动，变平淡为诗意，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这些洗衣服的女人们啊，使我感受到一个人是多么需要坚韧和乐观的品格。满满一大盆的脏衣服，在轻松与欢乐的气氛中不知不觉便洗完了，时间过得如此轻松而畅快，做其它事情很难与之相比，乡间的洗衣场景那是一幅多么恬美的景色啊：傍晚时分，一群洗衣归来的魅力女子，她们扭动着腰肢，互相追逐着、打闹着，银铃般的笑声在静谧的夕阳里涟漪一样散发出很远很远，真得令人遐思神往。 　　水湾的对岸是一大片平平展展却又葱葱茏茏的农田，农田的尽头是远方若隐若现的逶迤的翠黛群山。清晨，山光积翠，水色含青；中午，和风惠畅，蝶舞蜂喧；傍晚，牧童晚归，炊烟升起，好一片平和景象。早晨或中午洗好的衣服，她们用力甩一甩，有的摊放在水湾岸边的绿茸茸的草地上，有的搭在树棵间的晾衣绳上，晾晒着一排排衣服，像是校园里一群排着队伍的小学生，在阳光下集体开会。凉凉的轻风吹来，它们微微晃动，低声谈笑；柔柔的大风刮来，它们甩着袖子玩闹，欢声喧哗。趁着阳光还没完全消失之前，女人们拎着家什去收衣服，同时收取的还有阳光的余温和风的低语。那些从老式织布机上刚刚下机的各式各样的棉布，女人们要把它泡在水湾里褪浆，洗尽浆汁的棉布，需要两个女人费很大的力气绞尽水沥，晒干后的棉布还需要由两个女人拉来拽去地消除皱褶，她们借助棉布的弹性抻展开去，在童心大发的孩子们眼中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也只有这样洗后的棉布才能平整，易于折叠后的长期保存。水湾近处的景色其实也非常美妙，从初春到暮秋，干完农活的庄稼汉子们在水湾边搓背擦澡，那小牛犊跟在被放了缰绳的老牛后面自由自在地啜饮湾水，在朝霞抑或夕阳的映照下，似一幅城里人只可想象却无缘亲眼目睹的惬意而优美的图片。那些能量过剩的汉子看到岸边的洗衣的女人们便常常引吭高歌，那歌声高亢悠扬而又略带伤感。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两个大胆的汉子竟然赤身裸体地站在水湾的远处手舞足蹈，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温存的映照之下熠熠发亮，人与自然竟能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童年在水湾边徜徉，花树间流连的记忆，一直酿就了我对乡村的浓郁情愫，竞觉得身上浊气渐无，一种清朗透肤而入，整个世界洁净如玉。 　　多少年了，记忆中那乡村里光鲜鲜的女子洗衣的场景，恰如春天里的一波绿水、一丝和风、一缕阳光，带着丝丝入扣的温暖，可以慢慢渗进我们的心田，那种媚到骨子里的柔、拂到心尖上的舒服，让我们无数次充分体味感觉到了春天的滋味，拥有了阳光温存过的回忆。又如同一杯浓郁香甜的卡布基诺，有些许微微的涩、但更多的是甜，品过之后，唇边变留有了回味无穷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