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塘往事(二)
2022-01-10叙事散文陈元武
关于新塘的记忆,就像是镶嵌在玻璃板后的照片一样,带着发黄的岁月痕迹,又是那么的新鲜动人。在我的亲人当中,不能不提的是我的太姥。她是我们这个家族中的长者,是我奶奶的母亲,她是个小脚女人,但没有给我奶奶裹脚。太姥个子很小,清瘦得很,就像一片树叶……
关于新塘的记忆,就像是镶嵌在玻璃板后的照片一样,带着发黄的岁月痕迹,又是那么的新鲜动人。在我的亲人当中,不能不提的是我的太姥。她是我们这个家族中的长者,是我奶奶的母亲,她是个小脚女人,但没有给我奶奶裹脚。太姥个子很小,清瘦得很,就像一片树叶一样,走起路一踮一踮的,让人觉着是那么不稳妥。她一生都是满清式打扮,满脸的皱纹就像一朵盛开的秋菊,她的牙早掉光了,所以,腮帮子总瘪陷进去,小鼻头高傲地凸现在她清瘦的面颊上,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五观清秀,端庄而不失一种书香气质。我太姥的娘家据说是一个没落的官宦大户,有着一座百余间的大宅子,与我们家同姓同宗。她的头发如同白雪,掉得所剩无几,但她还是坚持每天梳头,用茶籽油搽得油亮,一丝不乱。我奶奶是个天足,这在那个年代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对于像太姥这样的人家来讲。太姥的思想应当说是相当开明的。我奶奶特别像她,所以,她们总是像形影一样相随相伴。太姥会抽水烟。那一把白铜水烟筒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锃亮锃亮,嘴镶着一块翡翠,还系着一条黄丝绳,太姥的烟丝从何得来,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我喜欢看她抽烟的样子,她的生活极有规律,鸡鸣晨起,就开始梳洗一番,然后泡一壶茶,接着就抽一泡水烟,她点上纸捻子,那烟锅子在黑暗中明灭闪烁,那吸烟时咕嘟噜的水响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清晰。她随我奶奶生活了几十年,所以算是我们家的一员。太姥笃信佛教,从不沾荤,她独用一个锅子和碗筷,长年吃茶籽油,所以眼睛特别地好,到八十岁时还能自己穿针,她爱绣花,手帕都是她自己做的,上好的湖绫,再绣上几朵玉兰花,太姥的饭食很简单,就是一小碗白米饭和一碟油炸紫菜,煎豆腐,和青菜之类的时鲜蔬菜。她特别爱惜饭粒,每每碗碟干净,不留余粒。太姥独住一间,就是我家这座老宅的后院的西厢房,隔壁就是寡妇红嫂的家。太姥有时像个小孩子一样,会为一件小事而生气,她生气时,就会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铁皮玩具一样,在屋子里转悠个没完,见着谁就训斥两句。那时的她,整个身子都在颤动,满脸的怒气,腮帮子也在颤抖,眼里全没了平时的慈祥目光。她生气的时候不多,有一次是我父亲(当时的生产队长)在给上级的汇报中添油加醋了一番,使得应该返还的蔗糖补助粮给上级扣下了。大家为此事对我父亲产生了极大的意见,不满极了,并传到了太姥的耳朵里,她生气了,为父亲的不诚实而生气。她把我父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且拒绝进食一天,弄得全家上下全给她赔不是。父亲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唯唯喏喏,一句也不敢辨解。我那天挺得意的,看平时凶神恶煞一般的他,也有当孙子的时候,就特解气。
太姥还有一个嗜好就是看戏,不管哪里有戏班子,不管路多远,都非去不可,当然,谁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所以,我奶奶总跟随左右,我母亲也自然去陪伴了,因为她们俩都上了年纪。太姥喜欢的剧目有《三娘教子》和《杨家将》等,她的耳朵还行,听得懂唱辞,太姥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到佛寺进香,八十多岁了还能爬到离家十里的崇福寺,崇福寺在家乡西面的九华峰上,上去得爬两个多小时,她竟然爬了上去!在我家后院还立了个佛堂,晨昏颂课,从不间断。太姥是个爱美的人,衣服总是光鲜如新。遇到年节,还不忘在鬓边插朵红花,她的衣服总与那个年代格格不入,看见她,就像在看一件若干年前的文物。太姥的小脚成了她行动的最大障碍,她总是埋怨自己的父母死要面子,让她裹足害了她这一辈子。她开口就讲:人家穆桂英就没有裹脚嘛,不然她怎么骑马上阵打仗,怎么赢得杨宗保?我们后代人倒裹起这该死的小脚,太姥讲这话时,就颠着碎步,仿佛要让人知道小脚走路都不稳当。
太姥好像身体一直很好,直到她九十八岁那年,在后院滑了一跤,就一病不起,她喜爱清洁,即便躺在床上,也要每天擦洗身子。还在念叨着我听不懂的佛经。在她仙逝的前天,她回光返照,奇迹般地下了地,还走到老宅门口,与邻里交谈,原来这就是诀别,她说她就要走了,以后不回来的。她嘱咐家人不要办丧席,不要为她而杀生。她和奶奶讲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凌晨就去世了。到下午入殓,身子还是软的,面目慈祥,就像睡着了一样,也没有什么异味。全家举哀,村里老小都来了,那天,我家办了个全素席,算是给太姥办的白喜筵了。太姥留下的遗物里,只有几本古装书,有《孝经》、《法华经》、《楞伽蓝经》、《观音咒》等佛教书籍。还有一本可能出自她手的白描戏剧人物像册。太姥喜欢菊花,后来,奶奶就在她住过的后院西厢房外种了几本菊花,每每秋至,菊花盛开,白的仿佛团雪簇粉,黄的似堆金攒玉,各色菊花开遍了后院,香气四溢。奶奶说她梦见太姥在菊花丛中穿行,高兴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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