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菜小记

   

    我家收拾老房子的时候建了个小菜园。种菜一年，有成功，有失败，有欣喜，有愤怒，姑且记之。

    一、播种

    播种之先，当然是有规划的。菜地很小，只有四十几平，我在园子四周都种了爬蔓类蔬菜，充分利用外部空间。菜地里面高低相间，平面种植变成立体种植，十分养眼。

    播种时清明前面种一波儿，不出。浇水，也不出。清明后又种一波儿，仍是不出，再浇，还不出。等到谷雨前后又种一遍，还是不出，——难道这地“不宜栽种”？！

    早上醒来俩人皱着眉头又急又愁，中午回来菜地一边站一个，各伸一只脚踩在砖台上，默默无语。眼睛盯着地里，幻想眨眼的空儿能冒出一个芽儿。过一会儿，俩人交换下位置并换个脚踩，再盯着看。下午看了晚上看，看到半夜十一、二点都不愿回屋。夜里嗖冷，我们穿着羽绒服，一个拿手电一个拿手机照着，来回来去在菜地边巡视，我都快哭了，真个“去去思君深，思君君不来！”——那种绝望好像种下去的是活命的粮食不出苗！

    我完全慌了，疑心是下的肥没有腐熟烧了种子，又疑心买到了假种子，张罗着从网上、从集上买苗来，熟料等买的苗种下去，之前的种子也开始冒头了，——携三次播种之盛后先相继、此起彼伏，一堆一堆的。菜苗们好像是开过会，彼时一齐站出来展示白皮书上宣布的萌发决定和具体时间，令我哑口无言又心潮激荡。接下来的问题是，四周早种的爬蔓类除了丝瓜外，其他像砍瓜、瓢葫芦、神仙葫芦、蛇豆、苦瓜、癞葡萄等我们全都分不清楚，令人焦急万分！

    我俩各有偏爱的品类，一起惊喜地指点“这里又出一个”、“那里又拱起个小苗”的时候，我厉声警告“不要动我的苗，不然试试！”但是心里打定了主意，我想留下我的蛇豆，拔掉他的瓢葫芦，但就不知道哪个是蛇豆哪个是瓢葫芦！

    后来我们轮番披挂上阵，你早上偷偷拔几个，我下午偷偷拔几个，谁也不给谁说，但谁都知道，因为哪里出了几个苗我们心里都印着张图。他拔掉的小苗扔垃圾车上了，我拔掉的埋起来了。我经常跑到垃圾车前细细看看，也经常从窗户监视他在院里做什么，告诫他：要是看着那长得不一样的可千万不敢拔了去。

    经过在网上搜索比对，我们很快分辨出了瓢葫芦（苗和葫芦苗一样。同一科）、苦瓜（苗和癞葡萄苗一模一样。同一科）、砍瓜（苗和南瓜苗一个样），但就是不见蛇豆，我的焦急转换个方向，开始愁没有蛇豆，直到有一天家长指着一处说“李晓涛你看这个苗不一样”，我细细一看，确实长的个别，俩人郑重约定谁也不要拔，重点保护起来。

    天气转暖，砍瓜长得挺快，我看了资料在七八个叶子的时候就打了头，这引发了家长的不满，他说要不是我打头砍瓜早就爬到架子顶了（两米高），我说图的是结瓜，长高长低有什么所谓？他埋怨我七八遍，我坚持真理七八遍，整个春天颇不寂寞。

    盘点一下，这一年小菜园里品种不少，砍瓜，丝瓜，蛇豆，癞葡萄，苦瓜，瓢葫芦，神仙葫芦，韭菜，西红柿，黄瓜，辣椒，三樱椒，青椒，红薯，小香葱，苋菜，马齿苋，茄子，豇豆，扁豆，木耳菜，秋葵，菠菜，芫荽，小香芹，养心菜，藤三七，鱼腥草，白菜，油菜，生菜，油麦菜，芝麻，薄荷，柠檬薄荷，秋后返，唐山秋瓜，胡萝卜，乌塌菜，并有山楂树，葡萄树，无花果树，……盖因种前先做足功课，搜索了各种资料，没见过的种种看看，没吃过的尝尝，特别网购了不少新、奇、特菜种籽，砍瓜、蛇豆、唐山秋瓜、木耳菜、柠檬薄荷、乌塌菜、藤三七等都在此列。那种惊喜、激动、担忧、紧张……令人特别充实，令日子特别有意思！在深夜里，在清亮的晨曦中，一心一意看着菜们生长，享受并沉醉于时光中不愿离去，是无穷乐趣！

    二、一棵蛇豆

    在整个种植季，其他蔬菜都没有蛇豆带来的新奇和欢愉感强烈。种植之初，蛇豆是梦一样的存在。种植过程中，蛇豆被我像女神般敬爱着。我特别喜欢这样美丽迷人的植物，就好比人世中有人命中注定钟爱着一个人，并且穷其一生地追求着，爱着。在蛇豆的生长季，我无数次陶醉在蛇豆架下，瞪目结舌，不能自已。

    菜地西边那棵奇异的菜苗经多次查找资料图片，总感觉像是蛇豆苗又不能肯定，用排除法我认定它是蛇豆，但对照图片看叶子还是不一样啊！转机是在蛇豆爬上架子顶后，画风突变，叶子由一巴掌变成了开叉的，加之它竟然开花了，洁白的小花吐出长长的须子，妖媚又傲气，这可不就是蛇豆花吗？！我伸着脖子看了又看，拿手机拍了再拍，感慨万千，真真是苦心人天不负，千呼万唤你来也！

    确定身份后，这棵蛇豆马上就成了我的最爱。每天都在期待中睡去，又在期待中醒来。虽然对各样儿菜都是挨着看看，但走到蛇豆前心情更加特别一点。我初见蛇豆图片时那么震惊，后来买了种子，因发芽率很低又引发我很大的担心，初发小苗时唯恐认错了，唯恐看不到它开花，等开了花，叶子分了片确认就是蛇豆了又担忧因地域、温差、日照、种植技术等等原因结不成坐不住，等终于盼到结出了第一个蛇豆，又怕这棵苗出岔子结不出更多的蛇豆……成天担心成天盼，那种心情像对儿子。但是蛇豆是不知道的，它按照自己的节奏生长，对我每日殷勤致意完全无感——这一点，也像儿子。

    蛇豆开花了，白色的花朵一股子浓郁的异域风情，尤其是早上起来，在清朗朗的晨风中摇曳着，格外好看。水一样的豆蔻年华不会随春天重新回来，院子上空飞过的野鸽子带走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留下木柴沉默，炊烟散向远方。——但是蛇豆不是那么矫情地被时光遗忘了，它开得很现实，我必须马上面对的是，这独自个儿先开的一朵花，它该和谁相爱繁衍？我眼巴巴地盼它结个蛇豆，但是它毫不留恋地谢掉了，不但这朵花谢了，再开的不少花也接二连三都谢了，我惶恐不安，以为蛇豆在此间水土不服。

    后来等雌花开了，看到雌雄花的区别，我什么都明白了。——先开的那些都是雄花，想叫雄花结果，恐怕得翻个筋斗去子母河取点水。

    我是忘不了终于盼到坐住第一颗蛇豆时的喜悦的。惊喜而致的幸福感使我感觉到极大满足，怎么也看不够。它长得那么快，半夜告别时还很小，到天亮去看它时竟然长了十公分！实在是太开心了，对于心胸狭隘的我来说，这刚刚小手指粗细的蛇豆就是一处绝佳的风景。它那么美！蛇豆的长势并不算很强，但无论是它的叶、藤、花还是果实，都有一种奇妙的风情美。尤其是结出蛇豆后，长得飞快，条条垂下，作势欲动。我常常流连忘返，陶醉于其中，拿着手机各种角度拍，一拍一沉醉，一望一陶然！

    蛇豆不生虫，不生病，很耐实，如果你舍得下肥，还很高产。出苗的这一棵结了六、七十个，绝大多数都是大家摘走了。入伏后结得很少，到天稍凉些，蛇豆、砍瓜、苦瓜全都发了飙，突然惊醒似地大肆开花结果。那段时间这棵蛇豆一茬就结了三十多条，我高兴坏了，天天在蛇豆架子下仰着脖子看啊看啊，怎么也看不够。山西有一首民歌里唱“面对面睡觉还想你”，说的是人类灵魂深处的爱慕心，如今在我与一棵菜之间情景展现。

    蛇豆后来爬得很高，它在房檐下，在椽上，爬到哪里就在哪里结个蛇豆，从高处吊下的长长的蛇豆煞是好看！像星子们一颗颗从夜空闪烁坠下，很是动人心扉。

    给蛇豆下得最多的是鱼肠肥。去菜市场卖鱼的摊贩处弄来鱼下水泡在大桶里，伏天沤一半个月基本就成了。一般来说，一切动物性肥料的肥效都远大于植物性肥料。鱼肠肥效果极佳，就是太臭。晚上追肥时我总是戴上手套，先从蛇豆和苦瓜开始浇起。浇点肥水，马上就看看架子上的反应，蛇豆是否有满足感？肥太多吗？肥太稀吗？太凉乎？

    蛇豆其实是一种很好种的植物，它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基本没有病虫害，只要搭架子供它爬高即可。生蛇豆也带着那种特殊的味儿，但一炒熟就变成了异香，清甜可口，很是诱人。我们第一次品尝蛇豆只舍得炒了半根，小心翼翼地炒熟了，和家长一起尝过，感觉简直是高端美味，陶醉上头到有点眩晕！蛇豆能长到近一、两米，它越长越粗大，及至长老了，就变成桔红色，甚是好看，也有点诡异。当菜吃的话不会让它长那么大，老了就不好吃了。

    蛇豆的种籽很像个蛇头。即使是看着蛇豆籽，也已经令人恍惚。我觉得它是有魔力的，会引我进一片春光中。

    整个种植季，蛇豆像一副全部倒扣着的扑克牌，在霞光中在暗夜里在我下班回来看望时会突然发现它们一张一张飘然翻转出底牌，令我眼前一亮，心头一动，怎么能忍住不微笑呢？

    三、砍瓜坐果了

    砍瓜是这一年另一种引发人无限好奇心与遐想的瓜类蔬菜。

    我看资料的时候大为惊叹：哇，砍而不死，继续长大，真是蔬菜中的小强，是对人的启示菜。种下后从小苗初现，盼啊盼啊，盼到开花，花色娇艳，——漂亮！悲哀的是没雌花，叫人急杀！我是靠着提升思想认识才度过那无助时刻的。人活一世，难免有这种时候，就得自己劝自己。不过三年总等他一个闰月，我从小雌花刚冒一点点头就发现了伊的踪迹，感觉有了一个很大的盼头。令人气急败坏的是，雌花开的那天又没雄花开！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把雄花摘了冷藏起来，但等我有了贮备又不需要了——雌雄花相约齐开放了。我真是称心如意，心情大好！用雄花对一遍花，坐果灵喷一次，也不敢兑浓，也不敢照着喷，只鬼鬼祟祟对着周围意思一下。后来回想这些，感觉是菜们心里有数地长它自己的，我不过是在忙来忙去添乱。

    砍瓜本是网购成袋的种子一路种下去的，也不知道咋搞的，等结出瓜来是好几种颜色、眉眼儿，长相各是各，不照应。有的绿皮，有的黑些，有的花皮。有的几乎直筒，有的上小下大，鼓着大肚子，——何也？一肚子不合时宜吗？有些砍瓜和长南瓜长得一个样儿，有些砍瓜则长得像加长版的西葫芦，我拍进一张照片称之为“砍瓜大会”。它和南瓜有两点不同：一曰，它真的可以砍，我曾经拦腰一砍，砍下半截儿瓜包饺子吃了，剩下的部分伤口冒点水珠很快愈合。过了一个月，未砍掉的部分长得更粗了，更瓷实了，切面更有沧桑感了；二曰，它的味道有不同。炒着吃一般化，包饺子吃很惊艳。后来我再没有砍过它，我舍不得，它的名字令我痛惜。

    小砍瓜顺利坐住果，一天天长大，我觉得世界打开了新的一重，豁然开朗。俩人时常站在旁边细细观察，怎么也看不够。有一天下了场雨，家长乐颠颠儿地跑来说：李晓涛你最大的那个砍瓜掉下来了！他高兴得一身轻骨头，跟过节似的。我去一看，果然，可能是雨后瓜太沉，掉到了地里。我们收回来认真地用卷尺量过了，一米二多。放在小桌上好好拍了一顿图片，拍完赶快给朋友送去了。

    砍瓜雌花不可以摘，摘了没法坐瓜了。雄花多，摘下来对过花后可以吃掉。我每天早上摘一二十朵肥大漂亮的砍瓜花，稍做冲洗，剁几刀，和鸡蛋一起炒了吃。炒时滴几滴陈醋会特别鲜香。吃得次数多了，家长很不屑一顾的样子，他反对，找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我以为他纯粹是为反对而反对，不以为意。大早上，我穿插在东西砍瓜架下，心胸坦然地摘一抱艳丽壮硕的大黄花，用一个手指挑起帘子进屋来，周围三米花粉环绕，有六七头蜜蜂尾随而不得进，只在帘外嗡嗡垂涎，有什么能影响我的心情？

    砍瓜花炒鸡蛋佐酒一定非常妙，家长莫非是为此心中暗自忿忿么？

    此前，我从不知道砍瓜嫩叶、藤都可以吃。吃过以后，我再也从心里放不下，念念不忘。把藤尖和嫩叶采洗了，撕掉纤维，喷点陈醋，急火快炒，有一种格外动人的味道。像是认识一个人好久，忽然发现你认识的只是五百年前的他，其实他的今世是这个样子。走的路长了，我们常常发现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却总有未料到的大欣喜，不由得一把揽入怀中。朋友们来，我搞一盘端上，他们吃菜，我看他们的脸。

    若论砍瓜长势太强，来年坚决不种了，若论砍瓜的嫩叶、藤、花好吃，那还是应该在院子南面种两棵。（种两棵，是为了可以互相对花授授粉。）

    这一年，因为缺乏经验，砍瓜种得太密，易引发病虫害，它们挤挤挨挨，逼仄憋屈，互相缠绕，也造成房屋潮湿。夏末，砍瓜蔓子实在太旺，无奈下我除去了一半砍瓜，拉秧拔根，马上看着园子清爽多了。留存的秧子上砍瓜争相出世，最多的一棵大小同时结了十个瓜，给我巨大的满足感。但砍瓜到最后发生了个小悲剧，我本来想得美，后摘的几个瓜要储藏起来，到冬天好给张源儿吃，一个朋友也等着她女儿过年回来时给孩子蒸包子。不成想，砍瓜放在南房全冻坏了，冻得像冰棱碴子似的，果肉呈半透明稀糊状……我心疼极了，眼睁睁看着好几个大瓜就那么扔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懂得平复心情十分坦然地接受一切。

    砍瓜是院里很重要的一景。尤其是后季，晨风很清爽，扫过的院子也很清爽，一院子郁郁葱葱旺盛旺盛的。东边这个菜架子下是我们活动最多的场地，架上结了不少葫芦、砍瓜、丝瓜，可巧平时放小木饭桌的那儿上方就吊着俩大砍瓜。每天早上，我摘摘菜，给砍瓜、苦瓜、丝瓜对对花，洗罢手，饭已经盛好了。坐在马扎儿上，看看菜地，看看饭，看看头顶的瓜，不想说话光想笑。真想总这么坐着，最好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要变。

    四、拍照拍视频

    我喜欢拍照。——有一种素人摄影凭的不是技术，是表达内心世界的能力。种菜使这个小爱好发挥得更充分。使用的利器是一只普通手机，别人以相机便宜为耻，我以这种计较和自卑为耻，这是一种贵族精神吗？——也许吧，毕竟每一枚草根都有自己的王座。

    我从小苗出土开始拍，拍各类开花品种的第一朵花，拍第一枚果实成长、成熟的样子，拍晨曦中的它们，拍落日余晖里的它们，拍瓢葫芦们密密群集像星光闪耀，拍蛇豆一根根在风中摆动，拍秋葵的花朵像小鹿的眼神一样温良可人，拍砍瓜从晶莹细嫩到粗笨如杠，拍紫玉色的豇豆花总是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独自吐露心事，拍长成一堆灯笼样子的癞葡萄，拍丝瓜花又肥又大像个风风火火大嗓门的农村媳妇儿……半夜从外面回屋来心潮起伏的仍不能放下，就一张一张翻白天拍的图片，把不满意的删了，留下好一些的。后来手机里图片太多，卡，翻来翻去，哪张也不舍得，但还得挑着删，心里遭罪得很。

    虽然视频很占地儿，还是保留了几段。有菜园的全景，有特写段落，有菜的婚前婚后童年壮年，有菜的在世与升华（菜馍、古累、炒菜、凉拌……）等到了菜园凋零的时候看图片和视频，像是看到了在其中忙碌的我。回放那些完全打开的日子，不由心旌摇摇，思绪阑珊。

    视频里似乎有人在唱歌，那歌声有极乐世界的放纵感。

    五、丝瓜

    这一年种丝瓜犯了个很大的错误——我选错了丝瓜种子。南方多喜种棱丝瓜，也叫“八棱瓜”，口感明显更清甜些。而北方多种的这种可以制作丝瓜络的丝瓜南方人称之为“水瓜”。之前查资料，本来选的是棱丝瓜，却一念错想又想着还是种本土丝瓜比较有把握，结果悔得想扇自己脸！年龄大点，一肚子纠结，一会儿是这想法，一会儿是那想法，嘀咕来嘀咕去，一点儿也不坚定，最后几次三番修正的结果又未必是对的。人活得这样自作聪明，不知道上帝会不会发笑？笑就笑吧，即或他有答案，但决不会告诉我，还是要我自己在生活中跟头把式地实践出真知，——我不怕上帝笑。

    播种时，再次犯错——事先未处理种子，使得发芽率很低。一些种类的种子外壳厚硬，不好萌发，特别需要采用嗜籽方法。即先用水泡，然后用热水烫种，之后再泡，用牙齿轻轻把种子嗑开个小缝儿，最后再播种。回顾种植季，简直就是一堆错误合集，也不知道是怎么跌跌撞撞走过来的，现在闯关结束了，有开了天眼，开启智慧之感，我百感交集。

    自己种的丝瓜好吃得不得了，又脆又嫩，滑爽可口。刚开始只知道把丝瓜炒着吃，后来我试着凉拌着吃，还把皮削掉蘸酱吃，——嗯，各具风情，秀色真正可餐。对照一下，感觉市场上卖的那些简直就是假菜！假惺惺的，味道好奇怪，看起来也好奇怪！自己种菜下的是多种农家肥，后季坐果期更是以鱼肠肥为主，兼补充了各种微量元素，它们无忧无虑地长，遇竿儿就爬，甚至窜上房顶，在东房及北房上各占据了一大片地盘，结了好些个丝瓜在上面。后来我们怕对房瓦不好，怕电线连线，趁下雨给拉下来了。一拉，摔下一地丝瓜节节儿，我不愿意浪费掉，捡起来洗洗炒着吃了。——好惊奇呀，明明长得很粗大了，却一点儿也不老，肉乎乎的还更好吃。

    入伏前，丝瓜只结了几个。伏里天开的花不少，也每天早上都殷勤地对花了，但就是坐不住果，我急坏了，白天晚上查资料，疑心是缺硼，急急网购了气压式农用喷雾器，到农资店买来补剂补硼，又补钙，又补钾……最终发现，其实是天太热了坐不住瓜了。等天稍凉，一园子菜跟吃了多仔丸似的，这叫一个兴奋高产！无知的人自己在事中并不觉得，等过后明白过来，颇为自己当时的英明果断而发笑！……替上帝笑。

    到后季，丝瓜结得完全不受控制。可惜就是种太密了，结得都不很大。以后再种丝瓜一定会选择南方的棱丝瓜。这样，等下雨的时候人从丝瓜架下走过可能会有一种走在悠长悠长的雨巷中的感觉。

    六、菜兄、菜弟们吃点好饭！

    家长对菜的感情也很深，他常常奉上一些排骨汤、肉渣、剩菜等等东西，——随手就泼到地里。我再三讲：这里面有盐，不能往地里倒。他坚持认为这些有油有营养，怎么不能倒？！我翻脸，他也翻脸。我逮不住现行，但时常能见到地里有时散落着些骨头渣渣儿、鲜姜片、菜末末儿、沾满油脂的鲜红的朝天椒，心想还好还好，没有给弟兄们倒点酒进去。——伙计如果不妥协，也就不能继续斗争。与家长相处很像松紧带儿，在松松紧紧拉来扯去的斗争妥协之间寻一种乐趣，前提是无限沉湎，又要把些许琐碎事看得淡淡的。

    俗俗的一句哲理话说：“屁股决定脑袋”，意思是你所在的阶级决定了你的立场。自打种起菜来，我对各种农家肥豁然钟情，戴上手套直接就去捧了。我觉得臭到极致有芬芳。臭是外物表相，是次要矛盾，是世界本源，是事物真相。春天，家长弄来一大车牛粪，堆在院子西南角，马上异香扑面，群蝇乱飞。过了两天赶上下雨，污水横流，等天睛了赶紧下到地里。因嫌牛粪劲小，我还从农资店买了些发酵好的羊粪。后来又自制、购买、挖回了鱼肠肥、奶粉肥、豆肥、豆粕肥、草木灰肥、松针土肥……还买了少量化肥——化肥并不是不好，关键在于我们要正确用它，且缺硼缺钾缺钙缺磷缺铁时也必须对症下药。——活到老学到老，一个种植季，是我看资料恶补种植知识的成长季。我的性情心胸悄然变化，感觉自己更加接近本源。粪肥可亲，土地可爱。年龄稍大点，认识变化，遇事不仅看两面看多面，更是都看得淡了，倒是过去看不入眼的一些物事如今格外珍重。

    七、整枝打蔓到夜深沉

    瓜蔓长势比较强的主要有瓢葫芦、砍瓜、葫芦，后期每天生长量很大，需要整理打掐。晚上我睡不着，索性在院里干活，整枝打蔓到夜深沉，扔一地的枝子叶子。有两次我一不留神把带个大瓜的藤给剪了，后悔不迭，生自己的气！也有时我不干活，一脚踩在菜地边的矮花墙上，一手拄着个棍子，往天上看。已是夜深人静，天上却一片繁华，星辰们亲情浓重，多像我的列祖列宗无限关切地看我。天河那么宽，星光那么远又那么近，好像再过一会儿就会都来到这片菜地里重新生长。我不觉得孤独，我感觉身心安宁。

    第二天早上家长起床负责打扫，扫的次数多了，他烦，问我为甚不剪完立即扫了去，我说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并耐心教育他：像我，干的都是技术性工作，像你，只能干这种肢体活，劳心者整枝，劳力者扫地。有脑子就干动脑子的活，没脑子就干动胳膊腿儿的活，天下通义。有什么叨叨的！”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不整点儿什么搁地下，你早上起来可扫什么？难道一拳打个空？”

    家长脸色铁青，不理我。我马上就近再剪一小枝扔在他扫过的地上以示威。他转过脸，看定了我，说：你这到底是病好了没？做饭洗碗拖地的时候你就有病，你自己想干啥从来不耽误！你病好了我就不伺候了啊！

    嘁！他这只能算是小翻脸，在我心里连半点儿微澜也泛不起来，更遑论平时那些狗屁不如的微翻脸，翻得毫无新意！一般规律是只要我默默无语，他发完脾气后很快就后悔。几十年的婚姻走着走着，翻脸成了花椒面儿，撒一点儿，日子更有味道些。——其实我有时候就是故意撩逗撩逗他。

    我不吭气，我耳朵不好，我听不见，呆呆地看着他。从一只耳朵聋了后，世界纯净多了。想要忽略别人说的话简直太容易，反正耳鸣严重，我只要不那么费心地去刻意听，就很自然地都听不清。另加近年来我的演技精进，足以秒杀大片小鲜肉，因为我是用真情、用灵魂去演。——我在努力地演好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身处滔滔大河中，总是身不由已。努力运转起来，是个人生责任。

    八、捉虫大赛

    我没种菜时，种菜的许多欢乐在时光中寂灭，我种菜以后，满园青绿生机样样儿都是鲜明。

    白菜地里时见玉色蝴蝶翻飞，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繁衍，果然过不久就见白菜上有青虫。有碧绿色的，还有一种灰黑暗绿色的，形状相类。如果不祸害菜，我愿意说它们“可爱”。我们有时搞个捉虫大赛，规则是一人选择一棵白菜，只许在各人选的那颗白菜上尽情捉虫，然后把虫子放手心里比谁逮的多。论条数，不论大小、总重量。其实也不很难，只观察哪里有虫屎就很好找到虫子，得迅速准确、轻拿轻放，这肥嫩嫩胖乎乎的家伙它竟然会霎间弹射逃脱！——一但受到惊动，它就会奋力一弹，滚到未知的隐蔽处可能就找不到了。一棵白菜上多时会有五、六条虫的样子。我们有时也作个弊，趁对方不注意从别的白菜上捉来一条充数。有时没看见他偷拿，但我眼角余光扫摸到他在偷笑。

    浇地的水要先接在大水缸里晒过两天，以散散氯气。这年我在缸里养了些草金鱼，人到缸边，鱼们马上冲上来巡游觅食，像潜艇般狡黠而冷峻。——谁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虫子投下去，鱼群立即群情振奋，交替上浮，闪电张口，“阿呜”一口吞下去，喋喋有声，——这有什么吃头呢？一点油盐也没，还都吃得津津有味的。彼时一缸鱼上下疾奔，红光闪闪，煞是好看。看到入迷处，真想“阿呜”一口也吃他一条。

    九、都爱吃生菜

    这一季的生菜大受欢迎，老的小的很多人都爱吃。大家庭成员回来了大都要拔点生菜吃或者带走。

    种的生菜品种是包心生菜，肥、厚、脆、嫩、酥、甜。其实我本人没感觉怎么好吃，主要原因是吃生菜的时候老是联想到兔子的三瓣嘴和小尾巴，总分心，想笑还得忍着。但是大家爱吃，尤其是婆婆每次都特别钦点生菜蘸黄豆酱吃。回想一下，味道还真是不错的，尤其是在大冬天里总结出这样几个特点，不免暗暗涌出点口水。一总结，即使是回想，即使是推论，也应该说它确实好吃。黄豆酱买了多次，皆因家长爱扔东西。作蘸料的黄豆酱这次吃过了我放起来等下次吃，他说这个要现开现吃，一放就坏了，想方设法找出来扔掉，我也不生气，再买一瓶，他再扔一次，循环不止，一夏天总吃新的。

    生菜是菜地里的美人儿，如果你愿意一棵一棵地端详，每一棵都各有动人之处。光泽暗闪，气质沉静，有深藏功与名的大气。生菜是间着苗吃的，大的拔掉，小的长大，能吃好一段时间。起初是连根拔，后面多了个心眼，只摘叶子不拔根，这样，它过一些天长出新叶，又是一棵生菜。只不过时令过了，新长出来的生菜不会像先时那么肥美。

    十、品味黄瓜

    黄瓜是一种大路菜，但是经过种植和品尝，我以为它是一种“小众”菜。小众者，别有一种感受也。

    这一年我们种了十棵黄瓜，因雨后过于潮湿得“立枯病”死了一棵，我降蔓时又不留神拉断一棵，还剩八棵，足够吃了。

    黄瓜是一样比较费工的菜，它不断长高，过一段时间要往下降降蔓，重新绑上。中期结果盛期营养消耗大，要追肥。从资料上看黄瓜需要对花授粉，但是我没有对花它也结得挺好。应该是露天地里小虫小蜂们众多，替我把活干了。

    有时早上起来我先到地里摘一条黄瓜边吃边在院里巡视，有意不洗直接吃，觉得一洗就没有那种高级感了。朋友来了，我们一人一条拿着吃。自种的黄瓜好吃极了，又酥又脆又甜，黄瓜心儿绿玉似的，与市售的完全不同。——当然不同，摊贩卖的黄瓜都是菜农种的，本来黄瓜生长期也就是百十来天儿，到期自然衰竭。为了生长期长、抗病、根壮、高产，菜农们用南瓜根嫁接黄瓜苗，一茬可以长很久，经济效益提高了很多，但是结的黄瓜心是白色的，口感大打折扣。另外，黄瓜结果时一叶一瓜，消耗大，需要大量追肥，菜农一般是施化肥的，因为农家肥肥效来得慢，也不如化肥便于操作。自己种就完全不同了，一般都是直播，黄瓜根，黄瓜秧，结出来的瓜就是纯黄瓜味儿。下的肥也不同，我前期基肥用的是牛粪，后面追了羊粪，鱼肠肥，喷施了微量元素，少量磷酸二氢钾……凡想到的无所不用其及。不一定做的都正确，但感情上像得了老生子儿似的，恨不得把能给予的全给予。

    有段时间黄瓜真是高产，而且它长得很快，头天还见只是一只稚幼小瓜，第二天早上去看就已经青葱含笑了。为了增进菜的口感，我每过十来八天就用牛奶加点白糖稀释了把全院菜喷一遍，菜的口感马上有提档升级感，尤其是黄瓜的变化最突出。黄瓜若凉拌吃感觉被调味品遮盖了品质不够出彩，唯有与家长各抬一脚踩着砖台，一人捧一条黄瓜，边吃，边夸，夸到语言无以为继时，两人相互看着，深深点头。

    十一、苦瓜本是丽人

    之前，我未想到苦瓜会这样好吃。在我印象里，苦瓜作为菜是像印度贱民达立特人一样被鄙视被排斥的——谁愿意去“自讨苦吃”！种它，是为了品类丰富些，也想尝尝自己种的苦瓜是什么味儿。

    刚结出来的第一个苦瓜比较大，模样和市场里的苦瓜确有不同，它是自然的、坚挺的、鲜活的。后面结的很多，但都稍小些，我分析应该疏疏果。先摘的苦瓜给了婆婆和弟媳，我摘后面的吃了，熟料口感奇佳，完全不让莲子的清新，令我大吃一惊——自己种的苦瓜原来是这个味道！苦瓜竟能如此可口可人！

    后来我就重点关注这三棵纠缠生长在一起的苦瓜，施肥追肥，对花授粉，整枝打杈。后季苦瓜结得很多，也都口感不错，但再没有第一次品尝时的那种惊艳。

    若说从年度各类菜蔬中选几个劳模，当投苦瓜一票。第一次种菜，完全没有经验，也不知是怎么种的，三棵苦瓜苗距离太近，其中两棵更是像一窝长出来的，因为很怕苗少成不了，舍不得拔，就让那么长着。没想到这三棵苦瓜马不扬鞭自奋蹄，天凉下来，苦瓜每天都开七八个雌花，我每天一边对花一边数个儿，心情真好！

    架上一层苦瓜，我每天在架下来回看，按说也没什么看头，但就是总想看，看不够。最开心的是竟然几次发现了在犄角旮旯偷偷结出的苦瓜，好象跟我捉迷藏被找到了似的害羞。一架苦瓜大的小的最终都长成，邻居、朋友们摘走些，家人们摘一些，给孩子往太原寄一些，我们自己吃一些，摘每一个都是又舍不得又喜气洋洋，又心疼又甜蜜，心情有点陶醉有点复杂。

    下一年，苦瓜要大种特种，发扬光大。原因有四：一是长势不很强，不易造成房子潮湿；二是口感真好；三是产量可以，还很美；四是本年度未发生病虫害。

    十二、勤谨的秋葵

    天热些了，秋葵像突然惊醒，它们急剧生长，一天一个样儿，很快就开花，结出了小秋葵。之后，秋葵完全打开了速生模式，还开外挂。我每天早上去看，多数秋葵都开着嫩黄色的花，安静站着。前面结的秋葵很快长大，后面不断开花结出新的。12棵秋葵，每天能摘7、8个，正好够我们吃。在开水里焯了，切盘，浇生抽、香油、盐，好吃。也可以蒸着吃，炒着吃，都不错。从摘回来到做熟，倾刻间而已。吃进口中，尤有土地与晨风的气息。每每令我陶醉到不能自已，需要捶捶胸脯，仰面朝天笑一笑。

    秋葵真是个好菜民，它们够勤勉，从不偷懒耍滑，每天都按步就班地长高、开花、结实，不叫苦叫累，指得上靠得住，有责任心，我们身边就总有这样的人。——二十年前我常去本地北关豆腐坊割豆腐，家长问：你知道为啥大家给做豆腐的那人起外号叫“驴”？

    我说：因为脸长吧。

    家长说，不对，是因为他特别勤快能干！

    秋葵的叶子长得太密，我就把下面的叶子掰掉，以免消耗养分，不透风。过一段时间打一遍叶子追一遍肥。每天都要摘秋葵，——必须及时摘，不然秋葵的尖头长硬了就老了不能吃了。秋葵不停地长啊长啊，秋天天凉的时候长到了快2米高，杆子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摘掉叶柄、秋葵的疤痕，使人不忍心看。一生奉献，夜里它们会很痛吗？

    后季，植株消耗很大，我就加强追肥，要说这鱼肠肥确实劲儿大，过了一两天，秋葵茎、叶及柱头上都出现了亮晶晶、半透明的小小粒状物。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虫卵，赶紧拍照上网咨询，有人答复说是“营养粒”，并非虫卵。我再细看看，怕看不清楚，又拍照后放很大看，——可不是么！这次追的鱼肠肥稍多，营养过剩了。

    秋葵的病虫害不算严重，后季会有一点白粉虱，幸亏提前防护了，挂了一地粘虫板，看来效果还是不错。

    十三、母亲快来看马齿苋

    马齿苋是一样儿野菜。它和野苋菜一样，不用特意种。若想让地里多长出来一些，就年年留一棵大的，等结的籽老了连根拔起来往地里到处抖擞抖擞，来年满地都能冒出马齿苋来。即使不这样有意撒籽，也一样会长出来很多，不愁没它。野苋菜也是一样。

    母亲来时，地里马齿苋也正到好时，又肥又厚又嫩。尤其是恰逢雨后，马齿苋如美玉新坠，隐身于菜中，隐不住一身高贵，实在是漂亮！母亲平时住在城市，只能看见水泥和柏油，看着一地长得旺旺的马齿苋稀罕极了。（我母亲年少时吃尽了苦，忍饥捱饿，九死一生，对野菜有极浓烈的亲情。）我赶快进地拔一些洗了，切碎，用面拌了蒸几个菜疙瘩。要点是一定不能捏太实，而是要虚虚的轻轻的捏圆就好，最后撩点水把外面拍光堂。（也可以蒸成发面的，那另是一个感觉，也非常诱人。）蒸多长时间？不知道，但不能蒸太久，蒸过了就没魂了。我耳朵聋鼻子好，闻到香气出来了再蒸两分钟就关火掀锅。

    趁热端上桌，蒜捣得细细地，泼上些辣椒油，点上些醋，配两碟小菜，吃到几欲摇头摆尾，得意忘形，唇齿之间都是春风啊！尤其是和母亲一起吃，好吃之外，自己先已莫名地感动。——母亲老了，老来父母如儿女，看她吃比我自己吃更高兴。突然间想起母亲年少时在外流浪捱饿的事，心疼极了，我忍住，不敢掉泪。

    若说品尝的感觉，马齿苋菜窝窝吃起来有点儿像太行山；包心生菜像桂林山水；砍瓜像雅鲁藏布江，生机勃勃，激流飞湍；藤三七像远方的亲戚，笑眯眯地望着我们；柠檬薄荷有点儿像个性情有异的邻居，时不时地提示它的存在及不同；自己种的黄瓜真好吃，又酥又脆，像文字概念里的初恋。

    苦瓜的口感么，像林妹妹。

    ——即使有些许苦涩，也苦涩得那么美好。

    马齿苋不挑土，不挑肥，随心所欲地长，而且长得那么有底气，其中一个原因是地栽这个很助力的因素。我曾经把几棵薄荷从花盆移进了地里，一但地裁它就像找着了亲娘（这个“娘”有四对乳房，白天晚上任由肥吃浪喝），哪怕是栽在背阴些的地方也马上生机焕发，叶子既肥且壮，像酒足饭饱的猪八戒！它迅速扩张，吓得我赶紧剿除，拿铲子挖了好几遍才清除殆净，不然全地都要沦陷了。

    十四、茄子

    如果不种茄子，我可能永不会知道什么门茄、对茄、四门斗、八面风，也不会知道茄子要如何打杈，什么是新技术科学打杈、双干整枝、三干整枝，不会了解到为了茄子地里通风应该适当疏掉底层叶子，但又不可疏得过多，以及如何施肥，如何追肥，如何不只是单一打杈，而是用新的手法“换头”……

    自家种的茄子很好吃，而且产量可以。这一年，我们种了半畦茄子，八棵，不但自己吃，还给人摘些尝尝。开始经常蒸蒜茄子，后来我进行各种技术革新，花样翻新地蒸，没有愧对每一只茄子。有时我们还会生吃茄子，切片拿着蘸酱吃，或者切丝凉拌着吃。

    起初我摘茄子用手硬掰，结果掰坏了两棵茄子的主茎，整棵废掉。后来我用剪子剪，每天早上提着剪子进地，剪秋葵，剪茄子，摘丝瓜、摘豆角，摘辣椒……装满满一盆端回屋。自从菜长起来，天不太亮我就出去，看看有什么开了花，看看各样菜过了一夜发生了什么变化。——一夜未见，很是想念。

    摘菜是我的专属活，我不让家长干，除非是长得很高的豇豆我够不着才会把他叫来监督着摘了。他平时干的活主要是翻地，搭架子，灌茅粪。我把那些活都叫做“男活儿”，长于力量也。而我干的活自然算是“女活儿”，长于智慧也。两者都属于蓝领，这个“蓝”，当是一种平和朴实的本色。

    十五、“只剪了你的藤没剪你的瓜”

    秋天到了，家长急不可耐地要拉蔓子，他嫌屋里潮。我真的是舍不得，还想再看看，再看看。双方矛盾就此产生。他趁我不在家就赶紧剪一部分，我回来了和他翻脸，他总有他的道理，始终保持理性斗争。种起菜来，俩人发生口角的机遇大增，争论了几次，我实在是身心疲惫，三鼓无力，再见他剪蔓子我都懒得说话了。这时家长反倒很兴奋地撩事儿，他笑眯眯地看我的脸，笑眯眯地唱着小曲儿晃来晃去，有意把剪子放在显眼处，把我硬拽到垃圾车前看看菜的尸首，给我过细地讲一讲先剪的啥，后剪的啥……总之是到最后差不多都剪完了，只留下几个大葫芦和砍瓜光秃秃地吊在架子上。家长说：你看，为照顾你的情绪，只剪了你的藤没剪你的瓜，这不是还都在架子上吗？

    抬头看看，菜架上连蔓子带叶全剪光了，只剩下几个瓜孤零零绑在那里，当然不是在生长，倒像是被砍头示众，它们一个个全都黑着脸。

    痛定思痛，我宽慰自己：迟早也是剪掉，有谁能摁住时光的脚步？

    我们把菜蔬瓜果一样样采收，园子整净，把无花果树包起来，把菠菜和芫荽用塑料布苫个小棚，准备迎接冬天了。

    回想、记录种菜经历，我好像是从远远的地方看着正在菜地里忙的自己，心无旁骛，忙里忙外，有时细细地看秋葵，有时蹲在小香芹旁边研究，有时在移苗，有时在梳理枝叶，有时摘花对花，有时拿着塑料舀勺追肥，有时扛着喷药器补硼补钾，也有时，什么也不干，就一只脚踩在砖台上，手拄着下巴痴痴地看菜。回想菜从小到大，开花结实，有那么多令人目瞪口呆的瞬间：砍瓜开了第一朵花；蛇豆叶子突然变成了另外模样；小蛇豆一夜间长大一倍，活像一条条光泽活润的小蛇从叶间忽然坠下；秋葵总是那么勤谨，它天天开花，日日结果，支楞着一身叶子从不懈怠，叫生性懒散的我都觉不好意思。而我们的餐桌上也随着日子流转不紧不慢地出现各种菜肴，告诉人世界的本来面目，像是一个虚伪的骗子突然撕下自己的皮肉，露出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那种真实那种朴实令人心头一热，眼圈发酸。

    这年冬天下了两场大雪，小菜园安详得像睡着了一般。我和家长经常并排站在插廊里看院子，脑海里全是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半怀念，一半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