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

                                夹竹桃

     
      小区绿化带里有许多的花，草本的，木本的，开出不同的风格。多数的花开的时间都不长，短则几天，多则半个多月，匆匆就谢了。花没开够，人也没看够，留几分惋惜。
      夹竹桃花期长，从四五月份开到秋末。甚至冬天还零星地开，白色的花瓣挂在枝叶上还以为是雪片。夹竹桃的花开得热烈，也开得随性，不讲究地理环境，枝头戳到哪里，花就挑到哪里；枝条拖到哪里，花就缀到哪里。所以看到的夹竹桃多以花瀑的形式出现，一大片，像藤蔓植物。
      而且开得密，每根树枝都不闲着，枝头上开着一簇，侧叶下还要开出几朵。花蕾挤在旁边一串串的，不等前面的花蔫了就急着绽开，生怕没日子似的，争着要给人看。
      那棵棠棣什么时候开的花都不记得了。不是在二月末就是在三月初。总觉得它开得不大自信，很匆忙。其实棠棣花开得蛮好看，一树的白，极素净，多开几日，小区会多几分清雅。
      夹竹桃很自信。尽管它的花不怎么好看，比不上茶花，比不上玉兰花，也比不上棠棣花。但敢于开，遍地开，长时间开，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宠辱不惊。
      这就给人留下印象了。
      其实，夹竹桃能给人留下印象还不止这样的表象。它的品性，它的境界，以及传递给人的物质和精神内涵，更让人难以忘却。
      我认识夹竹桃是在白山中学当代课教师的时候。那年高考，我因为身体原因体检不合格没走掉。我住的房间门前就有几棵夹竹桃，蓬状，两三米多高。因为位于后门口不怎么显眼的路旁，没有花台围着，不怎么招人注意。
      我也没注意它。那阵子，心情非常不好，提不起精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九月初的那场狂风暴雨来得突然。是在夜里，人被惊醒了，植物也被惊醒了。因为我除了听到屋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听到外面树木摇晃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看到的情景叫人伤感，许多的树被摧残得一塌糊涂。原本簇拥在一起的夹竹桃被风雨劈开了，边上的树条要么折断，要么瘫倒在地上。中间的树条歪着、斜着，全都耷拉着枝头。叶子撒落一地，看得出是被风揪下来的，拽下来的，沾在地上都是挣扎的样子。我能体味到一棵树的心境，在灾难面前是那么的无奈，无所抗拒。我不晓得，它们还能不能挺起来，青翠起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可没想到的是，在其他树木还沉浸在惨状之中，夹竹桃很快就恢复了元气。那些瘫倒在地上的树条翘起来了，在你还没注意的时候；折断的树条就地生根，支撑起另一段青枝绿叶；中间原先耷拉的枝头全都昂起来，又是蓬勃向上。一场风雨，带给夹竹桃的只是物象上的变化，并不影响它的生命信念和精神境界。而且我能感觉到，这场风雨让夹竹桃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承受灾难的能力更强了，自我救赎的信念更坚定了。
      这是一种植物传递给我的信息。夹竹桃似乎不再是一棵普通的树，而是能够启迪人思维、增强人信念的树。它有着哲人一般的睿智，太阳一般的能量。
      我的心境里从此有了夹竹桃，常常走近它，与其相对，寻求一种思想的输入，一种精神的移植，期待两种本源不同的生命能有走向一致的远方。我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这夹竹桃就是为我而生，为我而长，在校园一隅等了我许多年。
      我想了解它，就像了解自己的生命一样。我第一次仔仔细细看它：枝条是灰绿色的，和叶的颜色差不多，似是包裹着水液。新发的嫩枝圆中起棱，有微细的毛，用心才能看得见。叶子对生，或者是轮生，三四片挤在一起，凝聚着一种力量。叶面和叶背的颜色有些区别，叶面深绿，叶背浅绿，顶端急尖，基部楔形，有点像竹叶。叶片上敷贴着一层薄薄像腊的保护层，想必正是有了这层腊一样的东西，才使得它能够抵御严寒，冬季里照样绿姿不变。
      我还发现，夹竹桃的花有单瓣有重瓣，聚集在一起好似张开的伞，给自己遮风挡雨。夹竹桃的枝条有柔性，柔软中透着坚韧。夜晚，淡淡的花香不要风送就飘到我的屋里。那气味里有兰花的馨香，有月季的芳香，还有牡丹淡淡的清香。我常常是枕着夹竹桃的香气入睡，仿佛沐浴着皎洁的月色。
      读过季羡林先生的散文《夹竹桃》，那里面的许多句子仿佛是为我写的。季羡林先生通过夹竹桃的物象展示，状物言志，表达其平凡、朴素、淡泊而又坚韧不拔的勇者情怀，很是触动我。在季先生眼里，夹竹桃看不出什么特别茂盛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特别衰败的时候，然而，却在那里静悄悄地一声不响，一朵花败了，又开出一朵；一嘟噜花黄了，又长出一嘟噜。这一点韧性，与其他花比起来，形成一个强烈的对照。普普通通的几句话，就把夹竹桃与众不同的品性凸显出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夹竹桃的脉动似乎有着相同的频率。走近夹竹桃，自己好像变成了夹竹桃的一根枝条。
      都说夹竹桃有毒，不能摸不能折，这让夹竹桃总不受待见。但这恰恰为夹竹桃营造了不受无端干扰和侵袭的环境，使其自由地生，随性地长，默默绽放自己的年华。这需要自信，不卑微；这需要耐得住寂寞，有忍辱和坚毅的平常心。看到夹竹桃粘土便生根，四季常青，花开久不谢，以及顶风雨、抗严寒、驱烟雾、浸灰尘、拒毒物的品性，就知道什么是生命境界了。植物尚能如此，人还畏惧什么呢？
      那年初秋，我就是从夹竹桃下走向大学校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