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

　　繁华

　　那会儿太阳正偏西了一点儿，坐西朝东的房子就有了一条阴影。他阔大的身躯盖在橘红色钢木圆凳上，像蹲着又像坐在地上。他抽着小红河看天，天边有一簇白云，软绵、香甜，蹭在嘴边暖暖痒痒的棉花糖。棉花糖上慢慢挤来了两朵乌云，云们在散。渐渐就成了一条金鱼的样子，两朵乌云像金鱼的眼睛，那样子像恋爱中的金鱼在笑。银亮的鸽子大小的航天飞机拉出一条洁白的带子穿过云。航天飞机走得很慢，像痴呆后的老人一样漫不经心的走。航天飞机进了树梢，明天他还路过这里。

　　他想，不知道航天飞机上有没有人，要有人又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天天转圈，和航天飞机一起跌入了命运的寰。厌烦么？无聊么？是不是也总像他一样总在凝视天边?也可能他或者她总在凝视大地。地上有一间房，房里有几个宝。然而此刻他或她在天边，地上房里的宝又和他或她有什么关系呢？要有关系那也只是一个念的关系。况且彼此可能也不念想对方。佛说，念是最大的愿力。佛说，是念创造了万有。他忽然觉得恍惚，眼前的天空在坍塌，市井在陷落，她们也都化成了符号和数字静默了。

　　嘿！

　　他应了呼唤声，跑进厨房，有人要吃山药豆炒刀削面。他的喉咙笑了两声……

　　他又盖在圆凳上，天边的云已经散了。云小时候住河里、地底，归于海又生于海。天地玄黄，玄应该是黑色。如果没有海的反射，天空就是黑色的。这会儿的天空是发黄的蓝，天空旧了。旧的天空下有几个老头在二楼上砌三楼的墙，橘红的太阳能热水器像摆酷的姑娘。再近是省道，拉煤的半挂车昼夜不息，山就空了。空心的山和他一样吧？他想。

　　房子的阴影越拉越宽，像饕餮热爱的岁月。他想不起还有啥可以热爱。车流噪音的间隙蛐蛐鸣唱几声，有噪音时蛐蛐到底唱没唱?就像用手捂住一束光，光不见了，光去了哪里?他儿子问他侄儿，现在几点啦？侄儿说，八点半了。他就想要么八点，要么九点，八点半是几点？他想了一会儿，就问儿子和侄儿八点半是几点?要么八点，要么九点，八点半是几点。儿子哟一声笑了起来，侄儿说他没有时间观念。

　　碰头虫撞死在灯罩上，跌落地上，成堆的蚊子在白色屋檐下的灯光里跳屋檐舞。蚂蚁被灯光迷惑了，以为是白天，争抢碰头虫的尸体。他用脚尖蹭了下死去的碰头虫，就有三只蚂蚁重伤了，其中一只打几个滚又起来了，跌跌撞撞转了几圈就又去啃碰头虫的尸体，另外两只打几个滚就死掉了。星光走了几亿光年才来到眼前。

　　月里的嫦娥披着三千丈的白发幽幽望着人间。他看见嫦娥身后的广寒宫大雪纷飞，冰砌雪埋。微信里来了一伙人，老铁老铁的叫，他懒得理。老铁们都精力旺盛，都活得兴高采烈。老铁们发图发视频，成人动作片、荤段子、恶搞。发扎堆喝酒，扎堆钓鱼，扎堆k歌的得意。

　　月光静谧，有点儿凄冷。他开一瓶啤酒，掺点儿白酒，再往白酒里掺上开水。他一个人对着月光喝，六瓶啤酒，半瓶白酒才冲开心里的疙瘩。他心里似乎宽阔热闹了，这时就能随着古筝曲哭出来。

　　阴阳又交替了，鬼魅惊飞，鬼魅等待下一个至阴。回家的路边有一个浴园，一个酒店，这俩地方热闹起来。他想起以前装修浴园、酒店时亲手贴上的壁画，想起那群眼神无光穷吃海喝的小姐。想起大卫，想起西方的油画，想起人体，想起圣经里的《雅歌》。

　　我的良人，我的鸽子……愿用终生的所有换去刹那阴阳的交流……月里的嫦娥没有爱情，可爱的玉兔鲜有玩伴……

　　家里开着灯，雪亮。大门带着，防盗门上插着钥匙。俩宝酣睡着，她要是醒着就一定会问他，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不如死了！他开始还答她说，为老的为小的，时光流呀流他就答不出了。他冲个澡，戴上耳机，照样听那首纯音乐《情人的眼泪》，照样哭。他想，前天一样，昨天一样，今天一样，明天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