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祭念

    这个秋天，我的猫死了。还有父亲。从去年秋天起，我就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其实事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所谓季节就是一点一点渗透一片一片剥离。这个秋天我似乎爱上这认真的消遣，我没完没了跑去野外拍照，在野地里无声哭会心笑，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直面，死亡那寻常又惊心的美。
    父亲不喜欢猫，可猫爱他的躺椅。于是经常那个瘦削的老头子，会似乎憋足了全身的劲去踢。猫知道自己不讨人喜，只一闪，就闷头纵身逃远了，再一脸惶惑地扭头，看那个因踢空而咆哮的老头。
    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关于命运，谁也不知道。
    儿子哮喘，这个秋天格外厉害。医生冷不防说：“家里有猫？”我心里轰隆塌一下，又马上泠泠地硬起来。问过人了，儿子也问过同学，都没有收留它的地方。老公说带去远远的山脚，料想不会识得家来。儿子哼哼唧唧开始哭。终是瞒不过里屋床上的父亲：“丢了！赶紧的！”他不住咳，没日没夜咳，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我把猫抱去楼下，一路上它都紧紧抓住我的衣服，身体绷得僵直。刚一松手，就仓皇跳下，一头钻进了楼下老太的木柴堆。
    这样也好吧我想，明天我得跟楼下老太太商量，在她的木柴堆旁置一个小小的猫屋。儿子也高兴起来。第二天晚上我送去一点酱醋鱼拌饭，它急切切从柴堆钻出，绕着我转圈拼命蹭我的腿，偷空，吃上一口。    我在台阶上坐，猫吃食，月亮爬在楼房顶。有杏仁大小的黑色种子，从身旁树上“扑”的落下一粒，“扑”的又落下一粒。如同看着父亲吃下整条我做的鱼一样，那一刹的，恒美错觉。
    第三天我依旧给它送去吃的，我甚至为它开始在木柴堆旁的踱步感到高兴。我说好孩子，长大了必定是要分开的，你看外面有多么大的一个世界。儿子不停催猫屋的制作，开始想象春天的时候它找到猫老公，生一群猫仔在小屋里。
    后一天它不吃我送去的鱼头，它在远远的草丛里吐。转身上楼，它也上楼，我调头它也调头。它在门口楼道里大声叫，连父亲在床上也听到。
    一早父亲被送去了芜湖医院。天黑时我回，猫在一辆黑色普桑车下蜷成一团。我喊它，它轻轻应。抱它回家，倒给它牛奶，它不看。    早上我出门，猫蜷在父亲的躺椅里。下班回来，猫死了。小小的身体僵在我的房间门口。
    父亲愈发瘦削，三个护士都无法从他的静脉里抽出血来。问询、缴费、买白蛋白、再去小饭店烧一条鱼给父亲，看他吃一口到嘴里。他靠住两个枕头喘气，挥手说：“还不快走？天黑了！”
    接下来我来回出差。夜里睡不着。血压不听话。
    弟弟在电话那头哭。爸坚持不吃饭，说：“我的病，你们玩不起！”我硬了心肠说没空，一天不行，两天不行，一周......我说我出差，接下来自己体检......叫他吃饭、等着。
终是没有等到。我们一路奔去也没来得及。海军医院的古银杏落了一地黄叶。阳光多么暖，叶子安静透明。父亲的脸也安静，透明是因为有些肿。
    头天晚上他很高兴，侄女们来看他。晚上坚持不要家人陪。护工说他凌晨时一个人说了很多话。无锡话，听不懂。六点半昏迷，没醒来。
    两年前的冬天和父亲一起送母亲，那时候的殡仪馆多冷，冷得我忍不住轻轻颤。而今天的殡仪馆有静静的暖，我奇怪它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不远处的外婆家。

2011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