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趣

雪趣
当我正在泉城经十路的高架桥下迷失方向的时候，全境大雪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一丝恐慌袭击了我的小心肝，决不能被大雪阻了路，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放弃了实属不易的预约医生，马不停蹄地往家赶，浓雾乍起，犹如步入仙境，但接踵而来的是越来越慢的车速，司机数次几欲昏昏睡去，只得强令其去服务区休息，看着愈加阴暗的天色，阴风开始怒号，想着漫漫长路，隐忧横生，终是在华灯初上之时赶回了家。


一夜好憩，天明拉开窗帘，呀，好一个粉妆玉彻的世界！雪之精灵趁夜色张狂跋山涉水而来，给麦苗盖上冬被，给百花铺上绒毯，给山河画上慕白，给窗棂安上冰花，给林木染上厚重的轮廓，给每一个醒着的人心里送去一抹惊喜，给每一张合不拢的嘴送去惊叹，给湖泊山川一个全新的自己，自己都忍不住要赞叹自己了！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神思清明的了，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觉澄澈纯洁的了？走，踏雪寻梅去！走，拍照去！走，上班去！


一脚踏出一个雪窝窝，咯吱咯吱的惬意极了，是硕鼠在偷嚼点心吗？一个偷字愉悦了多少细胞？那发自肺腑的喜悦不是谁能截胡了的，看着这天地苍茫，唯我脚印暖我的空旷，也是醉了。有松针伴着落雪被风裹挟，直冲脖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抬眼，看秋叶和着雪珠翩然，红黄中夹杂着白，落地渐渐由柔软变为僵直，像人工处理的标本，连脉络都清晰可见。落叶的魂被雪抽离，只剩香躯，在广袤的大地上写成缤纷的诗行，好看的不要不要的。只想用相机把这些美收纳、储存，然后在闲暇之时拿出来晾晒、自飨。


雪之趣不在落雪的夜晚的狂风怒号里，不在冰封的沉默的河体之上，而在随风舞动的少女的心里。看一袭红衣在旋转，像永不停息的钟摆，炫出时空的维度，一双纤纤玉手悄然打开，像山谷的百合，承接雪之玉珠就像手捧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感受着初相见的惊喜，是的，这是2020年的第一场雪，能覆盖掉一切污泥浊淖的洁白的雪，能令草木缔结一场春梦的雪。温润寒凉的触感在指尖滑落，化成雨露，化成能冲走一切尘埃的溪流，涤荡着这个被新冠闹的人心惶惶的世界……


小雪人走来了，被铁锨造出躯体，被扫把子安上胳膊，纽扣般的眼睛，辣椒做的鼻子，木棍沾成的鼻子，是匹诺曹？还是外星小孩？是圣诞老人还是小龙人？那就看缔造者的心愿。孩童欢快的尖叫唤醒了它的清梦，孩童的亲密合影让它不止活在了冰雪的世界，还活在孩童的童话故事里，这雪之精灵，暖化了多少心灵的坚冰，快乐了多少颗孤独的心灵？


道路被坚冰的武士占据，时刻阻挡想要前进的人和车。勇敢的人，前方有虎狼，后方有追兵似的义无反顾地挺进，一个把自己装进羽绒口袋的美女，在拐角处毫无征兆地“咣当”一声，四脚朝天，头部吃重，眼镜甩出一米开外，高跟鞋报废……身后一个钓者，看着她的囧相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旋即发现自己的失神加无理，赶紧跑来搀扶起她，连说对不起，解释不迭，此笑非为幸灾乐祸之笑，实在是觉得美女摔成这样着实有趣。美女只觉得后背和手一阵寒凉，只觉得腿和脚疼得刺骨，哪里还顾得了别人的态度，也一路尴尬地笑着回家换衣服去了。


扫雪进行时，花样翻新，十分精妙。有撒盐化雪的，有把大扫把子挥成板斧嚯嚯有声的，有把铁锨当推土机的，有把䦆头当锄头使的，先各人自扫门前雪，再集体出动，热气腾腾，干劲写在脸上，汗水留在脊背。善良的孩童摇动竹枝，落雪纷扰成一地的诗行，原来只为担心竹枝被压弯，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情的东西，雪让善良的种子在孩童的心里萌发：救助一只雪天迷路的小狗，帮助一只因河水冰封冻僵了野鸭归家……都是乐趣。


车子像甲壳爬虫，慢慢在雪地上蠕动着，有的像舞女般的扭动着屁股，屁股后走出了蛇形的轨迹，能把车开成这样还不压堆的，都是高手。我站在高高的楼上，看着行人如蝼蚁，车子如蜗牛，雪把树的影子加重，把楼的轮廓掩藏，把山川湖泊映衬成一副水墨画，真真觉得妙不可言。


雪让新冠的消息也被覆盖，人们热衷于踏雪，暂时忘却了对大疫的恐慌，或者说也希望雪能把病毒冻死或者涤荡干净，可看着美国30多万的死亡率，看着他国日渐攀升的数字，我们为自己的祖国控制的好，控制的早、控制的早、控制得快而自豪，为生在这个国家而自豪。但想起那些化成了雪的白衣天使，想起那些临危受命却为他人牺牲了生命的人，他们没能看成这场雪而遗憾。


多想回到从前，回到没有新冠和非典的从前，回到每年都下几场雪的若干年前。没有聚集的恐慌，没有食品供给的担忧，没有一幕幕因为新冠造就的生离死别的场景让人犹如万箭穿心……多好。


那时候，一入冬就开始盼雪，大雪封门就窝在家里一家人围炉烤火，考小咸鱼卷煎饼，考银杏果，“砰”的一声炸没了踪影，寻寻觅觅到之后，剥开壳，瞬间满室盈香。爱酒者寻几个老相识，披蓑衣、戴斗笠，踏着厚厚的积雪，像风雪山神庙里的豹子头林冲般的沽酒归来，弄几碟小菜，一边高谈阔论，经史子集，野史百科，精灵鬼怪……无所不及，一面把酒临风，对雪打赌，预测来年好年景。门外是孩童打雪仗的吆喝声，屋内是炉火熊熊，喝红了脸的汉子和纳鞋底说闲话的妇女，瑞雪兆丰年，凡是有雪的年景儿都是好年景。


今年的雪之趣犹在，却因为瘟疫，多少带了点悲凉的质感。连赏起雪来都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蹲在家里吃着精美的晚餐、刷着手机也不能心无旁骛。但愿新冠能随雪一起化掉，还我们一个明媚的春天，一个万物葱茏、繁荣昌盛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