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饭鱼罐头

　　白米饭鱼罐头 　　文/何叶 　　一 　　初中二年级第一学期英语考试，我在全班获得第一名，而最后一名是我的同桌蔡大明，他只得了可怜的十二分。任辉老师为此很恼火，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批评了他，并要求他把卷子彻底改一遍，罚他抄写二十遍。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刚走出校门，我哥就把我拉到一旁，小声告诉我说，让我去扳道口吃饭。学校后山有一个扳道口，那里有一个土房子，孤寡老人于大爷长年累月吃住在那里。我们学校学生家里道远的，中午不回家吃饭的，都会去那里热饭休息。我和哥有时中午不想回家了，也会在家带一些饭菜，去那里热着吃。哥悄悄告诉我说，蔡大明在家带了大米和我爱吃的茄汁青鱼罐头，中午说是请我和哥一起吃。 　　经不住白米饭和鱼罐头的诱惑，我随哥来到扳道口。蔡大明已经用铁炉子把米饭闷上，大号饭盒在铁炉子上冒着热气，一股白米饭的香气一股股飘出来，我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蔡大明和我家是邻居，独生子的他家里很富裕，她母亲是话剧团的演员，父亲是话剧团的团长。他家里在我们村里很有钱，经常会看到大包小包给他父亲送礼的。那时候，村里人家有拖拉机的都不多见，而他父母却有了一辆小车，每天他父亲开着，拉着她母亲一起上下班看似很恩爱。他家伙食很好，每天大鱼大肉的，隔着一堵墙，我经常能闻到他家飘出来炒菜炖肉的香味。 　　而我家和他家相比就差得远了，父亲虽然在市里组织部上班任职，但由于家庭成员多，再加上东北亲属一大家也靠我家救济，所以我家过得很困难，每天高粱米饭棒子面吃的最多，只有过节的时候，会吃一些白米饭和白面馒头，更别说买我喜欢吃的茄汁青鱼罐头了。 　　二 　　一大饭盒白米饭，外加一盒鱼罐头还有蔡大明在家拿的一些炒菜，我们三个人都吃得一干二净。蔡大明说，如果我能帮他把英语成绩搞上去，以后每天中午，他都会请我和哥吃饭。但这次，他是让我帮他把英语正确答案告诉他，哥帮他抄那二十遍英语题。 　　蔡大明说他家大米很多，都是剧团里的人给他父亲送的，鱼罐头是她母亲在县里食品店批发的。她母亲很疼他，知道他爱吃青鱼罐头，就给他批发了一箱。 　　连续几天中午，蔡大明都会从家里带来大米和大号饭盒，外加一盒鱼罐头和炒菜。时间久了，我和哥中午不回家吃饭，母亲觉得不对劲，在她的追问下，我和哥如实地告诉了她。母亲听后，气得挥起擀面杖严厉地说：“帮助别人提高学习成绩，我不反对。但是如果掺杂了一些吃请那绝对不行。这种便宜，以后你俩绝对不能再占了！” 　　最后母亲还说了句：“蔡大明那孩子很不错，懂礼貌，但是看他家长，还是尽量少来往吧。” 　　我和哥知道母亲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那时我们村里人家家都在后山开垦了地，勤快的母亲和奶奶也整了一块，种了许多青菜，毛豆和红薯。 　　有一年秋天，母亲从地里回来，背回了一袋子红薯。母亲把红薯一个个挑拣好，摆放在院子里，她说红薯晒晒太阳出出汗会更甜面。结果蔡大明家的猪跑了进来，把红薯啃得不像样子。奶奶听到动静出来撵猪，还被猪拱了一个跟头，当时腰就不能动了，她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连声哎呦着。母亲正好下班回来，看到此景，就抄起棍子去撵猪，蔡大明她母亲正好下班回来，看见自己家猪跑了，又听见猪叫，急忙冲进我家院子，上前去抢母亲手里棍子，并说母亲把他家猪打坏了，让我家赔钱给她。母亲很生气就和她理论，她竟然抄起棍子给了母亲一棍子。把猪撵回家，还不依不饶地每天在院子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我和哥想和他母亲理论，都被母亲拉了回来。后来母亲说尽了好话，送了他家一些猪饲料，才算拉倒。而奶奶看病花了不少钱，他家也一分没出。 　　事后，母亲说：“都是邻居住着，互相谦让点，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但从此后，我们两家人见面都很尴尬，弄得很生分…… 　　三 　　母亲说完我们后，我和哥中午不再去扳道口吃饭。但蔡大明有不会的题问到我，我仍然会细心给他讲解，还会在课余时间里帮他背英语单词。他呢，有时还会给哥书包偷偷塞一饭盒白米饭，外加一盒鱼罐头。也别说在我的帮助和他的努力下，他的英语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由最后一名提高到了前十五名。任辉老师脸上露出了笑容，一个劲夸他进步快。 　　初三的一天，蔡大明没来学校上学，我看见他家院子大黑铁门上挂着一大串纸钱。邻居们说他父亲有了外遇，他母亲知道后和他父亲理论，被他父亲毒打一顿，他母亲想不开轻生了。 　　从此后，蔡大明不在上学，我经常会听见他在隔壁的哭叫声，以及他父亲的打骂声。更可气的是，他父亲每天一早出门上班，竟然把大铁门上锁，有时几天都不回来。 　　有一天，哥爬上墙头，说是看见蔡大明头发乱糟糟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貌似精神失常了。 　　母亲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咱们说啥要帮帮他。” 　　母亲每天做好饭菜，都会趁他父亲不在，让哥爬上墙头去送给他吃，可每次他吃的都很少。哥说他每天不管白天黑天都坐在地上，哭着喊着叫着他母亲。他父亲有时回来了，会做一锅饭，随便做一些菜，就去剧团上班了，后来干脆也不再回家，说和新女朋友在县里买了房子。再后来，说是有人检举他父亲买房子是挪用了剧团的公款钱，贪污受贿，被抓了起来，判了刑，那个女人也离开了他。 　　有一天，哥去送饭，说他躺在地上身上很热，还一个劲喊冷。母亲说，他是一准发烧了，母亲急了，顾不了许多，踩着梯子，就去了他家，我们一起把蔡大明接到我家，并给他找来村里王医生，给他打了针开了药。 　　从此后，蔡大明住进了我家里，母亲和奶奶细心照顾。每天，我和哥上学回来，都会帮他补习功课，并逗他开心。蔡大明吃不惯粗杂粮，母亲就特意给他蒸一饭盒白米饭，父亲还用自己爬格子钱给他从市里买回鱼罐头。几个星期后，蔡大明病情好转，自己主动去了学校，并刻苦学习，上学钱，有我家帮忙凑的，还有一些是村里人这家帮点那家资助点。后来在隆化的他奶奶和爷爷听到信后，来承德家里和他一起住，他才从我家搬回自己家。 　　高中时，他和我一起考上了县一中。高中三年，我俩在一个学校，放假时我俩一起回承德。还好的是，那个扳道口还在，于大爷也在，每次我们回家，都会去扳道口做上一盒白米饭，打开一盒鱼罐头。 　　高考的时候，我考上了河北医科大，他也考上了天津工业大学。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学业，说是父亲从监狱服刑期满，染了严重肾病需要他照顾。他说，他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不能给他们增加负担。即使父亲再不好有许多过错，他也要念及亲情，不能不管。他就去了我家附近工厂当了一名炉前工。炉前工很辛苦，但为了多挣钱，给他父亲治病，他也是拼了。 　　家属院集体搬迁时，我从学校回家也没有遇到他。母亲说，他为了给他父亲治病，借了不少外债，只好把新分的楼房卖了，还了欠下的外债，剩下的一些钱，买了郊区一个简易民房。他还给各家搬迁的乡邻买了礼物，米面，感谢这些年对他家的帮助。另外，他还特意去了扳道房买了礼物给于大爷。他父亲和他还亲自来我家送来了一袋大米，两条鲤鱼。 　　四 　　大二下半年，我的母亲去世，我收到一张匿名汇款单，1000元。它来自承德一个钢铁企业，没有具体地址。附言里只写了：“加油！你一定行的！等你回承德请你吃白米饭鱼罐头。” 　　大学几年里，我都先后收到来自一个地方的几张汇款单，附言都是：“加油！你一定行的！回承德请你吃白米饭鱼罐头。”我把邮寄的钱如数存起来，一分也没动，到我大学毕业时，那些汇款加起来有6000元。汇款单我一直珍藏着，每当我学习上遇到困难，心情不好想放弃时，看看汇款单上的附言，我都会擦干眼泪，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行的！大三的暑假，我回了一趟承德，去了母亲曾说过的郊区，也没有找到蔡大明。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承德一家三甲医院工作，在这里，却意外地遇见了来医院陪父亲看病的他。他父亲明显见老，但精神头很好。蔡大明也瘦了不少，他说他现在已经当上了炉长，他父亲目前病情稳定，只是需要按期来医院复查，坚持长期吃药就会没事的。他还说，只要他在，他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临分手时，我加了他微信，并把钱转给了他，他没有收。他在微信里回我到道：“你母亲去世我正陪我父亲在外地看病，赶回来时，你已经回了学校。我深深理解一个失去母亲孩子的苦。我疼过，所以知道你有多疼。我只能力所能及地给予你鼓励。知道你一定行的！钱不多，是一份心意。其实我最需要感谢的是你们一家人，以及给予我温暖帮助的家属院所有乡邻。是你们给了我生活的勇气，让我懂得了感恩。” 　　最后他还说：“老同学，啥时候有空了，咱们一起聚聚吧。” 　　我说：“那还是吃白米饭鱼罐头吧。” 　　他笑了，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