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1 　　父亲病了，病得那么突然。 　　当诊断书明晃晃地摆在我面前时，我措手不及，慌乱得心跳。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硬朗的父亲会生病，不治之症。一整天，我都在追忆过去，忧郁未来，根本找不到恰切的针去缝补已经裂开的大口子。

　　接受不能接受的，别无他法。我和弟弟说着安慰的话，相互打气，纠结是否如实告诉父亲病情，心事在唇齿间辗转，怎么也转不出藩篱。多方和医生研究治疗方案，总算稳定下来，症状减轻，家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其实，一切已然不同。

　　2

　　关于父亲，零零散散写过一些文字。再次起笔，温情如唔。顺着脉络，花香可以走过来，记忆也可以走过来，或者它们按兵不动，兀自美丽，我走过去，与它们互通款曲……

　　我是家中长女，没听母亲说起我出生时，父亲在不在，是怎样的心情。作为家中第一个孩子，没有重男轻女观念的父亲，定是欣喜的，看重的，虽然他在弟弟出生时更高兴。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很淡，他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一旦回来，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让我害怕，我躲着藏着，用惊奇的眼睛偷偷瞄着他，背地里吃他买来的麻花、糖果。 　　搬到城里那年，我8岁，一家终于团圆。父亲在铁路局工作，依然忙碌，印象里，他的星期天就从来没有休息过，更不用说带我们去玩了，他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唐山大地震时，他抛家舍业第一时间赶过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连搭地震棚的人都没有。偶有余震，我们就睡在铺满碎石的马路上，我被冰得得了痢疾，便血，以至于很长时间都怕凉，落下了病根。 　　3 　　那是1976年，特殊时期的干部，无私利，无小家，也造就了父亲这样的人。他把工作当成天，为了它，半夜三更可以披衣而起，奔赴岗位；为了它，可以置自己生命于不顾，一声号令就走，从不含糊；为了它，可以放弃一切自我，托付了自己的所有。热爱就是这样神奇，它是发自内心，是水到渠成的顺畅，不需要费力坚持，即使身体累，心，也是甜的。

　　就是这样辛勤工作，最终也免不了一切归零。个人总是渺小的，眼界也有局限，被时代裹挟着、簇拥着向前走，泥沙俱下，身不由己，甚至无法自保，如风中的草，任由风吹雨打。时代的错误如果砸到个人身上，那就是祸从天降，会压死最后一棵稻草。还好，这棵稻草足够坚强，独自舔伤，挺过来了。

　　那时我还小，少年不识愁滋味，没看到父亲彻夜难眠，唉声叹气，更不懂我家为什么从楼房搬到了平房，电话也被撤了。倒是新家的黄色癞瓜吸引了我，忙不迭和弟弟摘下它们，剖开，露出红色的籽粒。忙不迭开始认识新伙伴，蹦蹦跳跳玩去了。

　　由副局级一撸到底，当上了普通的工厂材料员。就这样，也没见父亲当我们孩子的面抱怨，干一行爱一行，还在为工作认真奔波着。最喜欢的是每次父亲出差，都带回很多好吃的，我和弟弟大快朵颐。父亲依旧是那个没说的老实本分的员工，别人不愿意干的活总是他的，比如大年三十值班。那年赶上下大雪，罕见的暴雪，大年初一，父亲一路推着自行车，步行一个小时走回家，胡子眉毛帽子都被雪花覆盖了，一推门，以为神仙下凡了呢！ 　　4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都是对工作的敬重，都是看重那份责任。如今，我可以骄傲地说：父亲，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刚参加工作时，父母总让我早点上班，他们说，年轻人要能吃苦，要勤快，多干活不是坏事。我一毕业就当班主任，这在学校是从来没有的。那时，我是学校来得第二早的，最早的是老校长，每天他在那边擦走廊的地，我则在这边擦，遥遥相对。直到今天，我都是早早到学校，延续了过去的惯性。

　　现在，父亲最常说的就是别耽误工作，就连这次病都是表弟带着去医院验血发现的，他怕耽误我们姐弟俩的工作，一直不舒服，也不说。回家问，总说挺好的，没事，你安心工作吧，你新到一个单位，大家都不了解你，要靠好好干赢得大家的信任。 　　每每想起，我都情不自禁地掉眼泪。我亲爱的父亲，我的工作再重要，也没有你重要！工作做不好可以重来，你不在，家就坍塌了。你在，家才完整，我才有幸福可言。

　　5 　　1986年9月，我去大连上大学，父亲送我。 　　第一次离开父母，我和母亲都哭得稀里哗啦，还得是父亲，家里的主心骨，内心再波澜起伏，但表面依旧是坦然淡定，再舍不得，也终究没流露出伤感，一直把我送到学校，安顿好。临走时，父亲没说什么，好像连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都没说，给我留了200块钱，就坐公交去了火车站。我知道，他心里有数，他的女儿错不了。 　　是啊，父亲很少关心我的学习，他不知道，他爱读书的好习惯时时影响着我。他喜欢历史，尤其是辽沈战役的历史，读过很多这方面的书。2014年，学校编校本教材，我负责编《锦州地方史话》，全靠父亲积攒起来的资料，才把书完成。

　　他保留下来的爷爷的地契，时不时被我拿来上课，作为实物史料，总是引起学生极大的学习兴趣。

　　退休后，看书是他重要的生活内容，每次回家，都看父亲带着老花镜在读书，他所有的闲暇时间都在做这个自己最喜欢的事，即使住院都手不释卷。我对父亲的佩服，不在别的，而在于不管多大年龄，他都没与世界妥协，没与自己纠结，都没放纵自己堕落，都在用书与世界沟通，都在想方设法消磨时间的同时，观察另一个不同的世界——精神世界。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看落日，看满天的霞光落在水面上，温和的，不刺眼的，再慢慢落入山那边。太阳一寸寸消失的过程，也伴随着相互陪伴的愉悦，是明知结局，却依然钟情于过程的妙谛。

　　6

　　父亲另一个终身爱好就是锻炼身体。

　　年轻时，父亲是长跑运动员，得过本地区冠军，他的奖牌、奖状、照片，多得数不过来。本没多少天分的父亲，硬是靠勤奋跑出了一条路，进入铁路部门当车工，从基层做起，慢慢提干，走上领导岗位。

　　我小的时候，不管多忙，父亲每天早晨都去跑步，我看着好玩，也跟着去跑，远远地看着父亲，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但我能坚持，后来也成了爱好长跑的女子，大学四年，坚持每天跑3000米，风雨不误，造就了好的身体，这就是耳濡目染吧。

　　小学运动会，我报了一个跳远比赛，父亲就带我去附近的学校练习，最后得了第三名。我初中时，带我去练习骑自行车，二八架子，白山牌的，他在后边扶着，我骑行，摔了好几次，父亲从来不埋怨笨拙的我。现在，父亲每天骑自行车去打乒乓球，他说要和身上的顽疾斗一斗，不能服输。

　　慢慢寻了一生所爱之事，心有所属，专注去做，让父亲的晚年生活丰富而充实。

　　7

　　人到了一定年龄，总是愿意回望，那是被时光粉饰过的，事事都涂了金粉，仿佛过去都是好的，就连风沙迷眼，都有泪涌的痛快淋漓，洗刷着内心的委屈与伤痛，让那些事更接近于现在的审美。因此，最好的时光都是失去后，或者被辜负被浪掷后，才成为记忆中最美的片段，就像此时的我，坐在电脑前回想与父亲相处的一幕幕，恍若昨天。

　　他爱读书，我也是；他喜爱运动，我也是；他认真工作，我也是……突然发现，我越来越像父亲，我就是他，他是未来的我。 　　父亲决定了孩子的人生格局。我像小鸟一样，贪恋那一片浓浓的绿意……

　　因为父亲，我与这个世界认知的版图变小了，小到只见温暖的好，只看长长的河，小到一起步就撞见了美丽的花，舞动的蝶，就和自己多余的心跳拥抱。因为父亲，我与内心的世界相遇了，空旷辽远，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只是他已百毒不侵，活得通透、自在，而我，还在现实的泥潭中苦苦挣扎。

　　现在，每天下班我都先去父母家，问问病情，说说话，有时什么也不做，就是去看看，他们让我挂怀。每天早晨，拉开窗帘，父亲一定会在我门前的小广场上锻炼身体，我看一眼，心安，然后收拾上班。他看我推车出门，总说“才走啊”，那是早晨5点45分。 　　特别喜欢筷子兄弟那首歌：“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每次听，都有泪。

　　浅夏入流年，愿父亲和我一样，满怀希望地活着，把阳光洒进生命里，让生活的暗疾遇见回避，在每个春天都签上自己的名字，活出盛世的华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