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岸，前面是海

　　每次想起H，总会有一个场景在我的脑海中隐隐浮现：风浪凛凛的冬天，他独自一人待在海边，渐渐麻木的脸任海风一阵阵拂过，身心早已冰凉。
　　H与我是同乡同学，从内陆来到那座沿海小城，共同学习生活了四年。他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业余时间爱好摄影，是班里有名的摄影师。这些优点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真正引人注意的是他与M的恋情。
　　M是留级生，相貌平平，性情温和，与H是前后座，经常讨论学习事宜，一来二往俩人就好上了。同为异乡客，两颗寂寞的心能互相抚慰，当是一件幸福的事。在那个时候，作为同班同学之间的恋爱，H与M不是第一对，也不是最后一对。对于这种半公开的恋情，班里的同学心照不宣，有羡慕者，有支持者，有嫉妒者，也有事不关己不闻不问者。
　　在H与M面前，我是一个局外人。作为同乡，入学之后我和H有过一段时间的共餐经历。后来他和M好上之后，我自然而然地选择安静离开，少不了在心里嘲笑H这个见色忘友的傢伙。
　　作为恋爱过程的主要行为之一，H与M无一例外地经常打饭回来，坐在教室里有说有笑地共餐。有时还用自备的小电锅煮方便面煮海蛤吃，其乐融融，令人生羡。由于教室里电源插座有限，于是班里的几对恋人便自觉地排号煮饭，成为班级一景。这些场景像是一个个爱情电影片断，每天免费播放，不管你爱看不爱看。至于尺度么，多数时候属于前两级，偶尔在下晚自习时候有遇到准三级行为或是发现相关信号，我们这些孤家寡人只得匆匆离场，为这些爱情鸟提供方便。
　　当然了，四年之中，恋人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越轨行为，以至于声名远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爱恨纷争，当事人悲痛欲绝。对于这些，我们自当是看了N场爱情电影，最后归结为爱神丘比特的事先安排。
　　冬去春来，潮涨潮落，那些爱情的小船不知何时到达幸福的彼岸。
　　他们盼，我们也望。眼看快毕业了，我们这些旁观者暗自计算着，看看哪一对恋人能最终修成正果。我当时比较看好H与M。在我看来，H是认真的，他与M的恋情也是纯洁的，由感激、好感到相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在这个过程中间，他们在公众面前几乎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表现地不温不火，落落大方。我时常憧憬着，毕业N年之后，去H与M的家中作客，青梅煮酒话当年，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我甚至可以借着酒意和他们的下一代爆料，当年他（她）的爸爸妈妈在班里是如何的让人羡慕嫉妒恨！
　　随着恋爱火势的不断蔓延，年轻的班主任有些坐不住了，想尽办法要棒打鸳鸯，扼幼芽于摇篮中，虽然当时他自己还是个和尚。于是那些恋人们一个一个轮流去班主任的办公室过堂，下保证，保证不影响学业。班主任对女的当然不好太过份，大不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男的就不一样了，骂是轻的，听说不止一个人挨过踹。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恋人们私下里像是结成了一种同盟，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决心与力道集体对抗来自学校的压迫。
　　我不知道H是否被骂过踹过，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多少异常，依然我行我素，照恋不误。一天晚自习，班主任去班里巡视，见H与M行为亲密，马上摸起一本课本对H进行突击提问，H起立回答。我们都为H捏了一把汗，很明显，如果H回答不上来或者回答不理想，必然成为因谈情说爱影响学习的力证，必要遭受痛扁。好在H脑子聪明，学习扎实，面对班主任的“挑衅”，不卑不亢，对答如流。最后班主任哑然失笑，说了句，“人家这才叫有资本。”
　　凭着这份资本，H得以顺利毕业，并帮助M顺利毕业，随M去了她的家乡青岛，靠着她家的关系，在当地一家轮船修造厂找了一份工作。同另外几对毕业大限各自飞的恋人相比，H与M的爱情有了一个新的开端，接下来该是结婚生子，夫妻恩爱，事业有成，白头偕老，一个多么美满的结局！
　　然而，冥冥之中的爱神导演说这样太流水，太缺少激烈的矛盾冲突，太没有戏剧化！于是编剧便紧着编写新的剧情，让演员们粉墨登场，戏说人生。
　　毕业之后，各自劳碌，我与H的联系很少，他与M的爱情续集开始我没有机会看，后来当我从同学处辗转得知剧情的时候，H与M的恋情电影貌似已经散场了。
　　那年春节过后第一天上班，我接到了H的电话，说是他从老家过完年回来路过，问我有没有时间见面，我说当然当然！在一家小酒馆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和H的话明显多起来。透过烟雾，眼前的H情绪明显有些低落，脸上少了上学时候的光采。他解释说过年喝酒太频繁，有些累。我随着他的话头扯了些闲篇，无非是毕业之后找工作之苦，社会人情之复杂，学生时代想要做一番事业报效社会的想法之幼稚等等。这些话题无所谓不好，也丝毫没有什么虚言假意，都是我们进入社会之后的切身实感，可是我总感觉和他之间还少了点什么，这种感觉所产生的沉默一点一点拉大，最后发现靠喝酒已经掩盖不了了，于是我索性借着酒意挑开了，说听说了他和M的事了。他点了点头，神情黯然，燃起一支烟，将一张脸掩进浓浓的烟雾里，咳嗽不止。H没有提他和M分手的过程，我也没有再问。于他而言，也许那种伤害早已结痂了吧。他说冬天干活累了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在海边，吹海风……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持续了多长时间，是三年五年，或是更长；也不知道那件事在H的身心留下什么样的印痕，是爱恨有加，还是对世间情事早已看开淡然。
　　剧情发展至此，接下来还能怎样呢？我实在给不出H多少建议，只能挥手目送他一个人消失在站台，踏上远离家乡的路途，继续一个人回到海边，吹海风。
　　后来我和别的同学谈起H与M的事，同情也好，不平也罢，我们总归是局外人。H终究要回到他的现实生活中。脚下是岸，前面是海。海是广阔的，包容的；岸是坚实的，踏实的。海与岸从未分离过，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海与岸也从未中和过，你始终是你，我始终是我。
　　再次见到H是在几年前的春节前夕。他带着爱人女儿回老家过年，听说他已经是厂里的工程师。他的爱人容貌端庄，待人热情随和，一点也不避讳H和M曾经的恋情，还指着H笑着说，她是捡了别人挑剩下的。他的女儿很可爱，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阳光灿烂的脸上满是H和他爱人的影子，这才是H修成的正果，虽然来得迟了些。H看着眼前的妻女，一脸富足。从他的眼神和笑容里，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中，我知道曾经的H与M已然成了过去，缘份已尽，海归水，岸归尘。 H说没事的时候，他喜欢陪着爱人和孩子待在海边，吹海风……脚下是岸，前面是海。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2-7-12 09:08 编辑 ] 恋爱过程, 同班同学, 煮方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