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边录(选三)
2022-01-11叙事散文低眉
琴边录(选三)文/低眉选一:春天,我们在南京看病。空气暧昧的夜晚,走在不亲近的街上,想找个家常的地方,吃晚饭。道路嘈杂,不洁净,还有点凹凸不平。其实吃是不想吃的,但是晚上的话又不能不吃什么,生活要有仪式感。晚上七八点的陌生街头,市声悬浮如有……
琴边录(选三)
文/低眉
选一:
春天,我们在南京看病。空气暧昧的夜晚,走在不亲近的街上,想找个家常的地方,吃晚饭。道路嘈杂,不洁净,还有点凹凸不平。其实吃是不想吃的,但是晚上的话又不能不吃什么,生活要有仪式感。
晚上七八点的陌生街头,市声悬浮如有一点份量的泡沫,漂在一条流不动的河上。我们都确信,这个地方我们从未来过,又像来过很多次。身边摇晃的房屋和人群,都像电影里的蒙太奇,漂浮,不真实,梦境里的花朵和叹息。……
就是在这样的恍惚里,我们走过了一个小店,奇怪的异国情调的歌使人不由得感到凄凉,和悲伤。我这才看见这是一个羊肉店,新疆人开的,店门口的路边上,有一只小羊。它被扎紧了四肢,一声不吭。两只前腿扎一起,两只后腿扎一起。年轻的新疆人蹲在地上,手上刀子明晃晃,可是神情淡定,无喜无悲。这只羊一声不吭,只觉得它浑身都在抖。这一瞬间,它给我示现了“觳觫”。这个词语是由很多线条组成的,短,轻,杂乱,在时间里激起无数没有质量和方向的涟漪,又很快消融。一只羊,就这样一声不吭,它闭着眼睛,认识到自己的命运,并且不反抗。……我不敢去观察它。要救它吗?怎么救。这里没有草原。在水泥柏油的堡垒里,它难以逃脱被人类再抓一次的命运……我要赶快离开这个羊肉店。
走了很远,那悲凉的异国情调的歌声,仍然会回响。像钟声,又像安魂曲。
选二:
农民现在稻都是种的,像种麦一样播种。不插秧了,小秧也不育了,这就不是旧时的农忙了。燕子也没几只,小时候它们在水田里上下翻飞剪天空的样子也不见了。倒是多了几只大白鸟,身子是白的,羽上微红。它们来做啥呢,偷稻种吃,伸了长长的角质的嘴,啄水里没来得及发芽的种子。这就讨人厌了。我的任务是看鸟。等它们落下来就把它们赶走。稻草人是没得用的。我妈专门研究过。她找来一根比一层楼还要高几尺的长毛竹,上面绑了一块红绸子。
“大白鸟不怕稻草人,只怕真正的人,你赶的时候不要喊,它是不怕人声音的。你只要叉着这根毛竹竿儿,它就会飞走。我研究过了,别的颜色没用,它只怕红色”。
于是……半个下午,我都在做着吓鸟的式样。我在家里盘手机,大白鸟来稻田偷吃了,我妈喊一声:李小琴——,我便立刻冲到门外,站在大场边上,举起我扎着红绸布的长竹竿,“呼——”的一声,从东到西,再“呼——”的一声,从西到东,我的旗帜完成了对领地的巡逻。三五只大白鸟“呼呼,呼呼呼呼”张着翅膀,死命地飞远了,简直魂飞魄散。
嗯,果然红色是它最怕的。我竹竿只要稍微一扬,它们就感知到了,像一对量子这么敏锐。风声鹤唳的。哦哟,揭竿而起的效应是如此迅速哦。为什么大白鸟这么怕红色。而且它们眼睛这么灵敏,我一举起来它就晓得了。举旗的感觉真好,搞得人没鸟也要摇一摇,只为听听风中它那呼呼的声音,真爽。
我还摇起了劲来,以至于我妈喊:李,小,琴,别摇了,鸟飞走了。可我的旗帜还是在风中摇着。因为,它们是旗帜。因为,我看见老公就来接我了,我摇给他看的。
选三:
早上,起床的时候。小度蓦然放出了一首歌,大雁啊请带上我的祝愿。德德玛大漠孤烟落日浑圆的声音,静水深流,缓缓游动击中。刷子一样,刷着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暗室壁垒。如炉火温暖舔舐,慰贴消融。我的心,立刻就松了下来,暖了起来。情绪的高潮,水一样涌出,层叠的小浪花,消失在面部。被抚慰的灵魂。
跟着唱了一遍,马头琴低鸣,宛转徘徊,厚重温暖:“望着北飞的大雁,我心潮激荡,大雁思念的地方,是我美丽富饶的家乡。大雁飞落的地方,有我母亲温暖的毡房。忘不了故乡割不断的情,大雁啊请你带上我的祝愿……”
奇幻的满足和陶醉,盛住我无法落下的眼泪。
今天,我遇到可以令我轻轻哭泣的事物。我却忍住了哭泣。
德德玛的轮廓有点像我外婆。总觉得外婆也许是有蒙古血统的。我情愿外婆真的是个蒙古老阿妈。沉默的脸颜,出现在风和我的梦里。出现在德德玛的声音里。然后又消散。
能够让我哭泣的事物,有我外婆,青年苏童的文字,以及一辈子的德德玛。苏童已死。外婆也没了。只剩一个德德玛。
人性里的黑洞,人人都有,之所以不曾被你看见,不过是因为你们的利益不曾有过击撞。
愿你幸运,黑洞的样子,永不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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