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观察室的四个小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6 编辑 <br /><br />　　急诊观察室的四个小时
　　一
　　房间很大，有八张床，六把椅子。
　　左边靠门的床上，坐着一年轻男子。他神情间有几分焦急，不时向门外张望。有护士进来，就急忙问：“医生来了没有？”护士只答两个字：“就来。”不过每次进来的，是帮病人换针水的护士，而不是医生。
　　他隔壁的床空着，再往里走，躺着位老妇，不停地哼哼。她儿子站在一旁，有几分难为情，与房内的人说：“她躺不住了，输液的时间太长了。”她并不在意，哼着哼着会说：“不如死掉算了。”听了这话，她儿子会吓唬她：“如果疼就请医生来再打一针。”她好似没有听到，依旧哼哼，过一会又是一句：“不如死掉算了。”
　　再往里，还是位老妇，穿着珊瑚绒睡衣，长得比较富态。她女儿、儿媳守在一旁，说话都轻声轻语，只是老妇时常外出，不一会，她女儿又扶着她出去一趟。
　　珊瑚绒老妇对面的床上，是位年轻女子，脸色灰暗，她丈夫守在一旁。偶尔她丈夫会低声说一句两句，女子则一声不吭。
　　灰暗脸色女子隔壁的床上，还是位老妇，她躺着，捂得很严实，只能看见枕上的白发。
　　最外面的床空着，被子上有几个破洞，能看见里面的被絮，隐隐有些污迹。
　　白发老妇和空床之间的床上，躺着莹漾。
　　二
　　星期四吃晚饭时，莹漾与我说笑，说班上有一男生患了流感，到下午，那个组的男生就集体生病，头昏咽痛，咳嗽，他们陆陆续续请假回家，但最初生病的男生还在坚持。基于他们班信用不良——曾有人为躲避下午的考试，而在上午请病假回家——初三的考试实在太多，有时一节课就考一科，学生要么对考试有几分麻木，有么就神经高度紧张。那天老师一进门见有这么多学生不在，认为他们又故技重施，众人力证他们的清白：“老师，这次他们是真的病了！”话音刚落，又有几个同学开始咳嗽。莹漾一面说一面笑，并无不妥。
　　直到星期六早晨，莹漾说咽喉痛。初三的孩子没有星期六，他们照常上课。于是她吃了药后去学校，但一节课后就浑身不舒服，木华去接了她回来。这时，最初生病的那位男生还在上课。
　　对于这病，莹漾并不以为意，因为同学们说没什么可怕：第一天头晕，第二天咽痛，第三天发烧，第四天活蹦乱跳。我却接到短信：“家长您好，今天放学时间12：30。由于本班部分同学发烧、感冒，学习决定今天下午停课半天，请有病的学生一定到医院就诊；星期一带诊断证明来。谢谢配合！”数秒后短信又来，是“更正通知”，只是把放学时间从12：30改为12：10，其余内容不变，甚至“学习决定”也没有改为“学校决定”。
　　和莹漾去医院时，她的精神状况还不错，医院门口遇到一男生，非常高，莹漾说有一米八二。莹漾同他笑一笑，算打招呼，他则喊我“阿姨。”
　　医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人山人海，队都没有排就见到了医生。说了病情后，反而是医生吃了一惊：“刚才有个男娃娃来看病，也是你们学校的，是不是就是你们班的？”莹漾说是，刚才已在门口遇到。说到他们班有二十来个同学生病，学校已停了他们班下午的课时，莹漾一面说一面笑。医生则奇怪：“我们没有接到疫情通知。”我说最早生病的同学现在已差不多快好了，医生也就不以为意，随便开了点药：三盒雪胆素胶囊，五瓶清肺润燥合剂，一百三十多元。
　　回家后，莹漾吃药，精神还行。谁知周日晚上发起烧来，周一就只得再次请假。有同学来电话告诉她，他们班被隔离了，在一个较为偏远的地方上课。但孩子们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反而十分兴奋，说一层楼上只有他们一个班，单独用一个卫生间，用一台饮水机，而且不用做课间操和眼保建操，平时把铁门锁起来，吃午饭时才打开，一回去又锁上。每个打电话来给莹漾的同学都说：“这里真好，宽敞明亮，鸟语花香，没有讲台。”莹漾十分向往，恨不能立即去看看新教室。
　　莹漾吃了退烧药后，星期二早晨烧退了下去，去到学校又开始发烧，虽然在新教室里，也不能因此让她精神好一点，只得请了假回来。
　　我下班回来，问她去不去医院打针，这次，她点了头。过去生病，她坚决不去医院。现在是万分无奈才愿意去：星期六体育模拟考试。
　　在医院抽血化验，开药打针。因是急诊，药只能一天一天地开。三瓶针水，一盒复方酚咖伪麻胶囊，一百九十多元。
　　护士来为莹漾输液时，我扭开头，莹漾也不敢看。见针水一滴滴滴下来，莹漾有些胆怯，让我把针水调慢一点。她带了本书，却因手上插了针，不便翻动书页，只得躺着，和我说学校里的新鲜事。她说其他班的同学都羡慕他们班，一部分是因为被隔离了，更大的原因则是上周六少上了半天的课，大家都说他们班风水好。我说生病了还风水好。她说，有的同学宁肯生病，也不愿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十二点上床。说着说着就累了，让她睡一会。我百无聊奈之余，开始打量病房里的人。
　　三
　　医生终于来了，那个年轻男子把裤子撸起来让医生看，说起了红点，十分痒。医生说药水过敏，要重新开药，让护士把针拨了。男子问是不是还要打一针，医生说是。男子说能不能就不重新打针了。医生说不行，因为开好药后，他得先去拿药，所以得先把针拨了，待药水拿来后再重新打针。说完，医生不紧不慢地出去开药。男子脸皮薄，嘴唇动了几下，终于没有开口，任护士把针拨了，去找医生拿药方。
　　他隔壁床上来了个年轻女子，一进来就躺到床上，不说不动，无精打采，大约病得很重。
　　哼哼老妇依旧在哼哼，歇歇又说：“不如死掉算了。”她儿子不知去了哪里。老妇不管儿子在不在，依旧哼哼，依旧过一会就说：“不如死掉算了。”
　　珊瑚绒老妇又让她女儿扶着出去了。
　　里床的那个女子依然灰着脸，躺着。她丈夫不时安慰她一下：“快了，已输完一袋。”过一会又说：“这袋也快，再输十分钟就完了。”她一直一声不吭。
　　白发老妇按了铃，让护士把针拨掉，说只剩一点点药水，尿急，忍不住了。护士看了看，就帮她把针拨掉。她颤颤微微地起来，穿好大衣，杵着拐杖，慢慢出去了。
　　最外面的床上，也来了人，是位女子，虽然被套破了一串洞，但没有挑选的余地。陪她来的是两个男子。他们是外地人，一进来就嚷嚷，却听不明白在嚷什么。护士来后，终于听明白那男子说枕头上有血迹，能不能换一个枕头。护士说管理员不在，等她来了再说。那男子就把枕套扯下，但枕芯上更是污迹斑斑，他也管不了那许多，让女子躺下。不一会，护士来为她输液，看针水滴得正常，两个男子就出去了。
　　过敏的男子开好针水回来，护士又来为他打一针，已开始输液。他大约依旧不放心，虽然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明显心不在焉，不时把裤子撸上来看一看。
　　哼哼老妇终于按捺不住，一见儿子回来就说：“把针拨掉，我不打了。”她儿子看看针水，见还有小半袋，便安慰道：“好，我就去找护士。”虽然听儿子这样说了，老妇还是哼，大声又无奈。有人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儿子只得非常抱歉地笑道：“不是，躺了一天，受不住了。”虽然他答应去找护士来拨针，却也只是在那里磨蹭，大约只是顺着母亲让她心里舒坦些。旁人问：“老太太是什么病？”“感冒。”老妇依旧哼哼，哼着哼着又说一声：“不如死掉算了。”她儿子听了这句，又吓唬她：“你不要哼了，医生来听见以为你感冒加重，又给你开针水，打到明天早上。”她不理不顾，依旧哼，声音更大了。
　　有人问：“老太太多大年纪了？”“七十四了。”白发老妇杵着拐杖慢慢跺了回来，听到这话，便说：“我也七十四了。”说着就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她十分消瘦，满脸皱纹，一只眼有些斜，已看不出年轻时的轮廓，最显眼的是她满头的白发。哼哼老妇有儿子陪，珊瑚绒老妇有三人围着，虽然说话细声，却可看出热闹。就白发老妇这里，冷冷清清。她桌上放着一袋蛋清饼，一瓶矿泉水，不知午饭吃的又是什么。
　　哼哼老妇终于把针拨了，虽然如此，她也不停止哼哼。她儿子弯腰下去帮她穿鞋，她依旧说：“不如死掉算了。”她儿子扶了她往外走，她一面走一面哼，到了门边又说一句：“不如死掉算了。”
　　这时莹漾醒了，问我：“你带纸巾没有？”“没有。”看看针水还有大半袋，便说：“我出去帮你买。”走到院子里，就见到那位哼哼老妇，她正准备上车，她儿子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搭在她头上，担心她撞到车顶。她慢慢坐了进去，还没坐稳，又是一声：“不如死掉算了。”音量竟然比在病房时还大。她儿子依旧不理她这岔，帮她把车门关上，绕过去开车。从车前走过，回头看了看，是辆标致。
　　买了纸巾回来，递给莹漾，她擦擦鼻子又继续睡。
　　四
　　有人进来，这次来的是白发老妇的儿子。他匆匆走到老妇床边：“怎么又住进来了？哪里不好？”见了儿子，白发老妇也没有笑容，甚至脸上的皱纹都不动，她低着眼说：“好几天了，一直睡不着，一夜一夜地睡不着。”“么你是哪里不舒服了？”“头疼、胃疼、腰疼、腿疼。”“医生给看了？”“说明天脑科医生会诊。”“输液了？”“输了。”“给好点？”“不好。这里人太多，不停地说话，电视又开着，还是睡不着，烦得很。你去把电视关掉。”“医院么都是这样子，这里又是急诊室的观察室，肯定人来人往。”她儿子说着转头看了看电视，见好几个人都仰着头在看：“电视是公共的，这么多人在看，不方便关掉。”“不关电视我睡不着。”“现在还早，到睡觉时间就会关了。”老妇不吭声了，两人沉默一会后，老妇从抽屉里摸出个记事本，向儿子要手机：“今天是小刘孃送我进来的，我打个电话问问，她回去后有没有被她儿媳妇发现。”“现在她儿媳妇肯定在家，你打了去，刚好被她听到，倒给小刘孃惹麻烦。要打么等明天我早点过来，你再打，那时候她儿媳妇还没有下班。”老妇想了想，把记事本又放回抽屉。不再说话。她儿子说：“我去问问医生，看是什么情况。”
　　哼哼老妇离开后，那张床上又来了位老妇躺着，头发银白，穿件大花棉背心，已在输液，她女儿坐在一侧。
　　过敏的年轻男子也离开了，换了位女子，她一躺到床上就大声说：“这点病，看不起呀！”她隔壁床上的年轻女子依旧躺着，不言不语，不理会任何人。她就越过年轻女子，问花棉背心老妇：“你在这里打一天针花多少钱？”老太太看看她，说：“不知道，我女儿去开的针水。”她又问老太太的女儿：“你花了多少钱？”那女子使眼色，让她不要问这话。她就自顾自地说：“我就开了这三瓶针水，花了一百八，还没敢开药。如果再开药，就要两、三百了。住个三、五天，一千多就不见，你说我咋个病得起。”老太太问她：“你拿多少工资？”“不要提工资，一提工资我就气得头疼。”却又接着说：“我就才一千五、六的工资，哪里病得起嘛！小病一场，一个月的工资就交给医院了。”老太太问她多大年纪了，她说：“六十了。”老太太应一声：“我七十五了。”
　　这时白发老妇的儿子回来了，同他母亲说：“医生说，这里不是病房，是急诊室的观察室，最多能躺七十二小时，如果还没有病床空出来，你就得回去。”老妇低垂着眼，不看她儿子，也不答话。她儿子说：“我先回去了，明天中午我来帮你打饭。”说完就站起来走了。
　　突然有人长长地、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以为是刚才那位哼哼老太太又折了回来，转过头去，才知是盖着有破洞被子的女子，她似已睡着，在梦中呻吟。
　　脸色灰暗那女子终于输完液，她丈夫帮她把外衣穿好，扶了她起来。白发老妇问他们住哪里，大约住得很远，只听老妇接着问：“那你们怎么回去？”男子提高了音量：“我们开车来的。”老妇低声说：“自己有车真是方便。”便不再说话。那对夫妻出去了。白发老妇又问珊瑚绒老妇：“你家在这里住了十多天？”不等她答腔，她女儿就说：“是呀，不住怎么成，是这个医院害的，哪个愿住在这点。”这话一出，众人都来了兴趣，听她怎么往下说。老太太的两个女儿都随她们母亲，长得富态，圆圆胖胖的脸，只是姐姐黑些，妹妹白，爱说话。这时她便走了过来：“我妈本来就是脚弯弯那里有点疼，她又迷信中医，这里看那里看都没看好，就有人介绍来这里，说这里是省级大医院，坐诊的又是全国知名专家。她就老远八远跑来这里看，结果一副药吃下去就上吐下泻，我们赶紧把她送过来，是药中毒了。一住就是十多天，现在都没有好利索。那个什么专家，从我妈住进来都没有过来看一眼，都不问问你家给好点了，面都不露一个。我妈今年七十七了，被这样折腾，他们也真过意得去。”这时老太太搭腔：“以后不要信这些，什么省级大医院，什么知名专家，我在外面这里看那里看，人家虽然没有给我看好，但也没有让我中毒。”看得出老太太心态不错，她一面说一面还笑。我问：“现在好些没有？”“走路软绵绵的，要人扶着。我们信佛的，平时这个庙去听经那个庙去听经，自己走着就去了。现在上个厕所都要人扶，而且一天要跑几十趟厕所。”说到这里，老太太又笑了，笑容竟还有几分羞涩。她儿媳凑过来同我说：“那幅药里面有八角枫，老人家根本不能吃这个，结果不但开了，量还特别大。他们现在还没有给我们解决，药我们还留着。”老太太却问我：“你陪你妹妹来？”我有些晕有些想笑，指指床上的莹漾：“是我囡。”老太太惊讶：“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囡了？你给有三十岁了？”她那神情真诚自然，我只得笑。她儿媳问我：“你女儿怎么了？”“感冒，有点发烧。”“怎么会来这家医院？”“近。”她儿媳说：“刚才那个小伙子，针水过敏那个，昨天就来了，一袋针水没完就过敏了，今天来输液又过敏了。”我慌忙看看莹漾，见她呼吸平稳，又看看她的手，也没有起红点。她儿媳说：“就是了，来医院，陪的人一定要小心，输错针水什么的事经常有。”我点头。
　　又有人进来，是个年轻女子，一进来就坐到门边的椅子上，虽然已有床空了出来。输上液后，她就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五
　　天色已晚，珊瑚绒老妇打算回家了，她大女儿出去打的。过了一会进来说：“正是高峰期，没有车。”她又让小女儿扶着去厕所。回来后，她儿媳说再去看看有没有车了，她说：“外面风是风，灰是灰的，不要去吹着，晚点回去就晚点回去。”于是她们一家四口又坐下来。一会，她小女儿接了个电话，说：“就回去了，就回去了。”挂了电话后同老妇说：“是爸爸，他说他过来接你。”四人都笑了，大女儿说：“爸爸都还要人照看着，他怎么能来接。”老太太也不吭声，只是笑。小女儿说：“要不我让我老公来接。”老太太立即说：“他刚下班，还要跑这么远，太累了，路上车又多。我们再等一会就出去。”
　　眼见珊瑚绒老妇要走了，白发老妇有点着急，同珊瑚绒老妇的大女儿说：“这灯太亮了，能不能把我头上的关掉。”大女儿看了看说：“不行，这里的灯是一排连起来的，一关就全部都关掉了。”白发老妇不信：“就关掉我头顶的。”那大女儿走过去，按下开关，果然，一排灯都熄了，她又把灯打开，过来说：“是吧，是一排连在一起的。”白发老妇依旧说：“不要关一排，就只关我头顶的。”那大女儿说：“不能只关一盏，要关全部都关掉了。”白发老妇很固执：“就关我头顶上的。”那大女儿无奈：“要不我去问问护士，看能不能只关你头上这盏。”白发老妇立即噤声，不再要求，也不再看那大女儿一眼。
　　这时花棉背心的老妇要小便，她女儿从身侧大包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盆，扶她下床来，就在房里解决了。我还在想这样做病房内的男士们会不会有点尴尬，再一看病房，已全是女子了。花棉背心老妇的女儿端了盆出去，一会空了手回来，同我说：“麻烦帮我妈看着点针水，那个盆坏了，我重新去买一个。”我点头。
　　看不起病的妇人又说道：“好久不敢来医院了，怎么不用瓶子装针水了，用袋子装，我根本看不清针水在哪里。”她的音量大到整间病房的人都能听到。
　　“唉，唉”，我回头看起，才知盖有破洞被子的女子从床上下来，正喊我，她见我转过头，就用嘴呶了呶：“帮我看着那个。”不等我明白，她就提着针水出去了，看了看她呶嘴的方向，才知她的手机在那里。
　　有护士急冲冲进来，同白发老妇说：“有病床了，你儿子还在吗？”老妇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摇摇头。护士又出去了。老妇从床上下来，开始慢悠悠地收拾东西。那护士又折回来，同她进来的，还有另一个护士，两人一同帮老妇收拾。不一会，她们三人就出去了。
　　盖破洞被子的女子回来了，我示意她看看手机。她躺回床上，继续睡。
　　花棉背心老妇的女儿拿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盆匆匆忙忙走进来，先走到老妇床边看针水，见还有大半袋，才转身对我说：“谢谢。”“不谢。”老妇见她回来了，表示又要小解。于是她又扶老妇起来小解。
　　看不起病的妇人依旧在说话，她说今早她还和一群人在公园里玩，突然天旋地转，这个给她吃这种药，那个给她吃那种药，还好没有乱吃，匆匆赶来医院。如果不是病得路都走不动了，她肯定不来医院花这个钱。
　　有个男子急急忙忙走了进来，珊瑚绒老妇和另三个女子都笑了：“你怎么来了？”“现在是高峰期，我担心你们打不到车回去。爸爸听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弄了好些菜。”珊瑚绒老妇说：“路上那么堵，你怎么来的？”“我提前下班。”老妇立即说：“这怎么好，又不是多大的事，请假多不好。”男子也不分辩，只是笑。众人看了一会，也就明白过来，这男子是老妇的儿子，他同老妇两个女儿不像，倒和他妻子有几分相像，都是国字脸。他们一家五口收拾好东西就出去了，老妇走到每张床前都笑笑地打个招呼：“我先回去了。”她小女儿则问她儿媳：“那包药拿好了吗？”她儿媳说：“拿好了，我放在包里。”她们一群人出去后，房内冷清了不少。只有看不起病的妇人还在絮叨，说如今的药有多贵，为什么苦了一辈子，连生了病也不敢去医院。花棉背老妇似乎感觉新奇，扭着头看她说。她女儿则低着头，不说话。盖破洞被子的女子偶尔还会长长地、重重地哼一声，一开始输液就打电话的那女子依旧在电话中说个不停。
　　很快，莹漾的针水输完了，请护士来拨了针后，让她按着针眼一会，以防针眼处出血。这时又进来一个男子，他走到盖破洞被子的女子床前，看看针水，便在床侧坐下。应是刚才送女子进来的男子中的一个。女子依旧在睡。他坐了一会，便又出去，没有发现女子头下枕的依旧是那个脏乎乎的枕头。我见女子的针水快完了，不知那男子什么时候回来，又多等一会，为她按铃后才和莹漾离开。这时，看不起病的妇人还在说药品的价格，她的记忆力惊人，什么药在什么年代多少钱都记得一清二楚。花棉背心老妇依旧两眼有神地看着她，她女儿则垂着头，似在小盹。打电话的女子仍然把耳朵贴在手机上，有时大声有时小声，我们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正在说：“这是什么人哪！我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把我这个月奖金扣光！”
　　走到院子中，天已黄昏，紫藤花依旧新鲜，在门房那里如垂了一面紫色的帘。莹漾看了看表，惊呼：“我在医院躺了四个小时，我的天！”她正在盘算还有多少作业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