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4 编辑 <br /><br />秋章
一
秋天又来到小村。农历的八月中旬，又到了收割玉米的时节。我在的鲁中西平原，一年就是小麦玉米这两季作物。一般说的北方的青纱帐，印象上是高高的高粱，不是玉米，但玉米的确算得上是北方的青纱帐了。芒种左右收割过小麦，种上玉米，玉米得着充足的雨水，就忽忽地往上长，不出一个月，就长过一人高。从地这头，再看不见地那头；从这块地，再望不见那块地；它们满地满坡地长起来，从这个村庄，再望不到那个村庄。
二
北方的青纱帐，我说过，有我的十万伏兵。玉米长起来的时候，草都侵到了路上。这个时候，出坡的人也少了。野兔大胆地横过田间小路，长蛇也悠悠慢慢地爬过。地里的各种虫鸣，更是幽幽岑岑地唱着。最悠闲的是蚂蚁，在本来硬硬的路中间打出洞来，不紧不慢地忙碌着。然而，我说的十万伏兵还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生命的爱，我生命生活的底气。我爱这片土地，每一畦庄稼都是我热爱的诗行，每一个生命都是我旺盛的活力。有它们，我不怕天上的风雨，我不怕远方的雷电。有它们，我拒绝了城市的诱惑，我安顿了我疲累的心灵。它给我的爱那么多，像十里青纱帐一样深。它埋下我的眼泪，也充盈着我满满的幸福。我爱它们，它们像我的生命，它们就是我的生命。
三
十里坡的夜空辽深，因为每当我望着它们，我的心灵世界比天大，比星子远。一个人在夜里，我走进我的青纱帐，四野阒静，唯有我的眼睛是明亮的。我望见银河，望见它清清浅浅的波。我数着月子里桂花树枝，吟着它流传下来的诗句。我吟给远方的人听，她回与不回，我的心清苦或者甜蜜。渐渐长大了，夜空就成了成熟的恋人，它总给你柔声，给你安慰。十里青纱帐的叶子把月光的阴影拉过来拉过去，我的心随着它转着。什么都走远了，什么都再也不回来。眼泪到清凉，但决不浑浊。永远晶莹的，是一颗诗人的心。爱到不能爱，我告诉自己。再过几十年，我还写你不老的诗句。
四
到了八月里，豆叶黄了，豆子熟了。地里蹦跳的土蛰蛰也肥了。玉米花线由淡黄粉红变深红，也嫣了。玉米叶开始变白，开始失去水分，玉米也成熟了。干旱地头上杨树上的叶子有的也挂不住了，开始飘然地往下落，一声，两声，敲着先来的秋声。玉米棒大的诱人，不成熟，都舍不得去掉一个嫩的先吃。要是再往前些年数，这时候是牛草最茂的时节，就是晒干草也最出数，且是质量最好。而我的青纱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五
每年的中秋节前后几天，就开始收获玉米了。以前用手掰，用地排车往家运；现在用联合机收割，用拖拉机往家运。联合机越改革越先进，现在连玉米皮一块都脱下来了。以前单单剥玉米皮，就熬到深夜。蚊叮虫咬，这是我最怕的。以前种的玉米少，产量也低，我懒剥玉米皮，只一边读我的书，活都让她干了。记得那套《天龙八部》，就是这样读完的。书里没见黄金屋，读完这部书后，我的房子却成黄金屋了：周遭墙上挂满了一辫子一辫子的玉米，黄澄澄的，发着金灿灿的光，特别是一到黄昏，映了夕阳黄灿灿的光就反射进屋里，我的整个家就金碧辉煌起来。日子一样的苦，但书里的世界，却越来越大了。
六
我爱我的十里坡，到今天爱到泪流满面。随便捻出它的每一个词，都让我感动。十里坡的秋天，最美的时候，在它全部的庄稼收割过后。先是撂倒的秫秸，青青的叶子被太阳晒干了，仍然还青青的。路边上的，被过往的车辆轧过，人都走净了的时候，它还静静躺在那里。现在只有我注意它们了。我看见它曾经的喧闹和繁华。我看见曾经丰饶的土地，而现在一无所有。土地啊，你为何只留下我来伤感？而我爱你的一无所有。我站在大地上，一个小我，那时仿佛是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影子。我找不到家了。土地翻耕起来的时候，树叶落得更紧，簌簌的，一片树叶接着一片树叶翩然而下。我相信那是一个天使，因为它们都闪着金光而来，它轻轻地落下，因为只有大地听懂了它落地的声音。天更高了，土地更开阔。秋色连波。世界更静了更美了。这是生命的行走。我的灵魂在静静走过……
七
整地，播种下季的越冬小麦。寒露以前要播种完小麦的，再晚就不好了。寒露以后，时令进入深秋。热情退减，生命变得逐渐坚硬起来。大地更加孤独，每一个角落都开始结霜。冷风开始灌进领口袖口。我没有红叶表示更坚贞的爱情，我无可言说。我甚至要离开我的家园，走向将来的更寒冷处。从此，秋天给我的记忆一扫而光。我不敢记起。碧云天的梦太轻，它承不起我思想的重量；黄叶地急速地扫荡，我立脚不稳，失去重心。唐诗宋词所有关于秋天的诗句，都成我悲哀的美丽。我比秋天更高，比秋天更深，比秋天更远。没有人看见我，我看不见自己。但我缥缈而去，十里坡的秋天那么美。我曾来过，我曾生活过，我曾爱过。爱过它的土地、河流，爱过它的清晨、黄昏，爱过和他一同来到这个世上的人们……
2015-09-26十里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