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丛中的火焰

对于仙人掌之类的多刺肉质植物，我总不甚喜欢，单是它张扬的硬刺，即便只是随便看上一眼，便觉得心里实在不怎么舒服，更何况，小时候我就曾吃过它的暗亏——不知不觉间，手指上沾上了仙人掌的硬刺，越是着急呢，越是揪不出来，越是揪不出来，越是慌张，后来硬刺头干脆刺断在手指里面，随着手指的不断活动，那刺仿佛在肉中“游走”，可能稍微有点轻微“毒”性的缘故吧，那手指便有了肿胀的感觉。最后，还是回到家中，由着母亲手持了小尖锥，就着明亮的光线，轻轻地把断刺挑了出来。
　　虽然不甚喜欢仙人掌，但早些时候，每家每户的温饱问题尚未完全解决掉，哪里有人有闲情逸致，每日去干些侍弄花草的事情呢？因为仙人掌生性泼辣，生命力极强，又耐得干旱，无需打理，偶尔也有个别人家，在影壁前、窗台下养上几盆。尤其是冬去春来，破旧的瓦盆内，生出几个仙人掌的掌片，成人手掌般大小，在春阳的辉映下，发出幽绿的光泽。这些正值青春的仙人掌，倒是有些十分好看了。可那些密密的刺针，总令对它稍有好感的人们望而却步，像是对想接近它的人们怒目而视，有些睚眦必报的冷峻。
　　真正对仙人掌有点好感，应该是在我初中时候。周末和同龄孩子去田里拔草，记得有个发小长痄腮，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饼子。感觉隐隐作痛的时候，他嘴里便发出咝咝的倒吸冷气的声音，伙伴们听见这声音就同情得不得了。忘记了是听父母说过，抑或是自己头脑一热的信口开河：“你找块仙人掌，将它的刺去掉，捣烂后敷在痄腮上，就会有效果的。”发小当真，回家便缠着母亲淘换仙人掌，使用效果奇佳。痊愈后，他还专门送我水果以示感谢。我问过度娘，仙人掌还真有清热解毒，散瘀消肿，治疗流行性腮腺炎的特殊功效。
　　此后，有了养殖仙人掌的想法。结婚后，岳父家恰巧有一盆仙人掌，看我很有兴趣，就掰下几块送我，并告诉我：“仙人掌非常泼辣，又很耐旱，养起来确实省心省事。”我先买盆，后换土，再上肥，养起仙人掌来，可谓激情如火，热情高涨。怎奈它不多么领情。刚开始时，倒也长出了几片“修长”的掌片，像“鞋底瓜子”一般丑陋，长来长去，长不出个仙人掌的模样，我都觉得好似有些变异了。再后来，这盆仙人掌，仿佛患上了很可怕的“软骨病”，加之我的不管不顾，它就慢慢地香消玉殒了。
　　再后来，由于帮一朋友办事，事情办得很漂亮，朋友邀我去他家吃宴席。他家凉台上用三角铁焊制的三层花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用琳琅满目来形容毫不为过。我的目光逡巡于花草之间，流连于蝶舞之中，朋友自然看得清楚。他知道我是“花痴”兼“花盲”，即使多么名贵的花木，在我的手中，过不去生日，他看我实在喜欢，便忍痛割爱送了我一盆养了八年之久，并且正值盛花期的“仙人球”。这盆丰满的“仙人球”早先花开不断，但连同他人送我的“仙人指头”，都是先烂根、后烂身，相继和我挥别再见的。
　　冥冥之中，我觉得自己大概与仙人掌家族的兄弟们没有什么缘分了。转眼间，到了二零一零的仲春时节，本家一个侄女出嫁到鲁西南的梁山县，我们兄弟几人一同参加她的婚礼。因为距离婚礼仪式还有一段时间，我按捺不住初到异地的兴奋，四处浏览起来。那时候的梁山农村，还是土墙坯屋的原生态，处处令我看着新鲜。站在土墙根下，看到墙头上有横长的仙人掌，墙面上还悬垂着仙人掌，令人诧异的是，只不过这些仙人掌，都是圆圆的掌叶，不同于鲁北平原上那些椭圆形的仙人掌。
　　见我有些好奇，亲戚们纷纷热情地介绍说：“这些仙人掌是老百姓用来防盗贼的，将它们栽种在土垒的墙头上，爬到哪里就将根扎在哪里，它们的刺针很长，有一定的‘毒’性，一旦扎在了人的手上，会‘镀’（胀）得慌。”如此说来，它看家护院效果非常明显。我没想到，也没有见过，这些平凡至极，不入常人法眼的普通仙人掌，还能在严寒酷暑中，既冻不死，又晒不坏；处栉风沐雨里，既刮不掉，还淋不垮，可见，它的生命力何其顽强！听人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我对仙人掌真的刮目相看了。
　　亲戚们见我很喜欢，就用工具从墙上随便掰了几块送我。因其刺针很“毒”，就装进了一个纸箱内，提前放到了我们车子的后备箱里。从梁山回来后，那只盛了仙人掌的纸箱，被妻子随手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时，单位正值月末结账，我忙手忙脚，昏头昏脑，早就将栽种仙人掌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等到忙完单位的工作，想起仙人掌来时，那干瘪的几片仙人掌，我对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妻子总埋怨我“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既拿来之，则栽种之。谁让我和仙人掌有缘呢？
　　时至今日，这盆仙人掌在我们家已经七年了。说我生性邋遢也好，平时忙于工作也罢，我丝毫也不否认，对于这盆仙人掌的生长过程，自己没有尽到自己的一点责任。好像被我和家人彻底遗弃了一样，它独自默默地龟缩于乡下老家的窗台下。炎炎夏日中没见它生机盎然；冰霜寒冬里，没见它奄奄一息。或许，有一阵风吹过，让它感悟季节的变化；有一阵雨淋过，令它体悟世间的冷暖。多年来，它一直这样灰头土脸、半死不活地存在着，即使我们从它身边经过，都懒得用眼角的余光哪怕扫它一下。
　　大概从去年开始吧，再从它的身边经过时，便能见到这盆仙人掌起死回生后的一丝亮色了。一簇簇刺针，从掌片中冒出来，显现着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一块块掌片，厚厚实实的，像是吸足了养分，呈现出一种生命的底色，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张扬着希望的旗帜。父、母亲多次生病住院，半年城里、半年乡下地居住着，我们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直到它从“移民”过来的第六个年头上，我才发现它渐渐有了一种“返阳”的特征。盆内的仙人掌繁衍得有些满了，满得让人应当对它另眼相待了。
　　今年的正月，母亲告诉我：“你把仙人掌挪一下地方吧。过来过去的，总是被它扎得生疼。”我便将这盆仙人掌从这个窗台下搬到了一个更为僻静的窗台下面。然而，今年五月中旬的一天，我却被这盆仙人掌给彻底惊艳了：每一个仙人掌的顶部，都耸立着一朵鲜艳的黄花，上上下下，挤挤挨挨，有的花开正艳，有的含苞欲放。见硕大的花朵中，一束花蕊呈放射状喷散着，便大声地喊着母亲来看。可母亲淡定地说：“去年就开过了，只是开了两朵，不如今年的花多。它的花期很短，恰巧那段时间你没回来，才没有见到。”
　　平生首次见到仙人掌开花，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喜，用手机一口气拍了十多张照片，立马分享到了朋友圈中，短短一个多小时内，就有近七十位朋友为其点赞，跟帖询问的、讨要的更多。早就有人诗赞过仙人掌：虽刺犹人爱，不同其它同。拒争芬芳艳，焕然一身清。一朵朵喷香吐艳的黄花，被一根根刺针守护着，它不像荷花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但假若你想手吻一下这些鲜亮可人的仙人掌花朵，那你肯定要付出代价的。仙人掌“凛凛铁骨壮，操素冠群芳”的品性，那是与生俱来的。
　　就在那天，一位了解仙人掌的鲁北文友在微信上告诉我：冰天雪地的寒冬中，仙人掌即便冻瘫了，次年春天照样能奇迹般地复苏。所以，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沾化人，经常将它栽种在土墙上，经历数十年生长，其防盗效果极其显著。仙人掌从墙头垂下来，再有黄色的、红色的仙人掌艳丽繁多的花朵点缀其间，那倒是很别致的一道乡村风景。文友说，你家的仙人掌，以后年年开！你将二十来粒复合肥放水里化开，浇在盆中，它会变得很绿很绿，明年花会更多更多。看到这些精彩的描述，我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另一个崭新的年度了。
　　我真是钦佩文友的知识丰富。她说秋后收玉米的时候，仙人掌纺锤状果子就会变得紫红，掰下来吃了它，果实很甜，味道很好！她问我：“吃过台湾产的鲜蜜果吗？就是那种价格昂贵的红心火龙果，仙人掌纺锤果的滋味绝对在红心火龙果之上。多养它几年，它会结下很多很多的果实，绝对可以当水果吃。”缺叶状似掌，四季绿苍苍。精华化利剑，酷暑傲骄阳。就是因为仙人掌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也是坚强不屈，勇敢无畏的象征，据说，仙人掌还是墨西哥的“国花”。
　　度娘这样介绍说，仙人掌也叫仙巴掌、观音掌，它常生长在沙漠等干燥环境中，主要分布在非洲、南美洲一带，还有我国南方地区、亚热带等干旱地区。是丛生肉质的多年生长植物，人们常在房前屋后或庭院之中栽植仙人掌。民间一直认为仙人掌长有的尖刺，可以让邪恶远离，是一种能够避邪驱恶的植物。名带“仙人”二字，实际上也寓意着吉祥平安的意思。仙人掌花的花语，是坚强、温暖，它期待开花的这个过程虽然非常艰苦漫长，可它能够历经艰难困苦而让自己的生命绽放美丽的花朵，本身就是一种奇迹的诞生和对生活的强烈希望。
　　百闻不如一见，这盆仙人掌令我醍醐灌顶，眼界大开。温室内、花棚中，众多名贵的花木、艳丽的花朵，它们享受着温度、湿度、肥料和花农的精心呵护与栽培，娇贵得如同千金小姐，它们未经风雨，现世安稳，即使株壮花艳，芳香四逸，也难有仙人掌花开得惊世骇俗。母亲告诉我，人物是一理，像我们村孤儿李氏四兄弟，他们历经磨难，顽强生存，凭着诚实的劳动，结婚、生子；开花、结果。有了他们仙人掌般顽强坚韧的联想，我的眼前便浮现出一幅“虬筋翠掌老针锋，又绽青春满盆荣”的迷人图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