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轻歌（外二章）

麦田情怀 有十几年没触摸那青青的麦田和沉甸甸的麦穗了吧，有几十年没再看到金黄颗粒从隆隆机器声中吐出来的壮观场景了吧。这种情怀是一种纯粹的泥土般深切的东西，扎在心头，让你久久嚼味。
当汽车掠过一望无际的麦田，那些饱含着持久醇香，深藏在记忆里的种种情愫正在眼底次第展开，一一袭来，我分明感受到那种挡不住的诱惑，忍不住走近金黄色的麦田，俯身下去，去触摸那一片令人心驰神荡的圣地。
没有风吹的麦田是一片平静的海洋，缓缓铺展开来，一直铺到天的边沿，绒毯般的使人想入非非，把树影、房舍、车辆、灰线般的路、以及我勾连起来，让动的景和静的景在同一个舞台上展开各自的姿容。
当我俯身去抚摸那带着泥土清香的麦子，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孩子，你可回来看我了！”她叹息着说，“你已经离开我好久了！”听得出，那是大地母亲亲切的呢喃，于是丝丝甜意便在心底弥漫着。是的，我们离开麦田已经很久了，我们被栉次邻比、层叠起伏的钢筋水泥板禁锢得太久了，鼻息渐渐失去麦香的余味，失去泥土的芳香，失去那些最质朴的田间劳作。麦子一如既往地生长着，越冬过春，从小到大，由青变黄，仰头俯首，默默地完成这一生不可抗拒的使命。记忆跨越麦田，不停地搜索，在已经长上了混凝土的心里开辟出一片明朗朗的青木。
那首美丽的童歌，让我多么的快乐！“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身背小竹篮，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成捆成捆的麦子搬走了，零星的麦穗便像被遗弃的孩子躺在地上哭泣。“颗粒归仓”的道理我们都懂，跟在母亲或是姐姐身后，或是和小伙伴一道，在空旷的麦茬田间，弯腰和直起，胖乎乎的麦穗子就躺在了篮子里，挤挤挨挨地嬉戏。旷远的天地间游动着的快乐的身影，把稚嫩的歌声和笑声传得老远。
后来，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割麦子。割麦子的镰刀不比平常割草用的镰刀那样，是那种刀把和刀身都细而长的样子。“镰刀要快，磨刀要有技巧，不能磨倒刃了。”“割麦子要掌握要领，腰一定要弯下，镰刀挨着地皮，刀面要端平，这样割下的麦茬才短而整齐，刀刃也不会划到腿上。左手心朝外抓住麦子，右手用力往回收镰刀，一下，一下，麦子就被整齐地放倒在身后的地上。”父亲如是说。他每天早晨磨刀，“嚯嚯”的声音传得老远。然这声音对麦子来说，却是一首动听的歌谣，在麦子与镰刀的摩擦声中，它们倒下，它们被送进打麦场。于是它们变成晶莹的麦粒，再变成雪白的面粉，成为农人们饭桌上的主食，供养着生生不息的人类丰腴的生活。
读书的那些岁月，也有过清苦的日子，我们啃着小麦面和玉米面混合而成的“二面馍”，在朗朗书声中远远地嗅着麦香的味道，从字里行间搜寻着麦收的喜悦，然后在对麦子的怀念中渐行渐远，一直走到钢筋水泥混合成的城市的房子里。
城市里的楼房越来越多起来，灰扑扑的砢碜人的水泥碎块霸气地向麦田侵袭着，侵袭着，我看见大堆大堆的废土和灰渣堆积在原来种着麦子的土地上，我仿佛听见麦田呻吟的声音，还听见土地哭泣的声音，令人极不忍心。
然而不管走多么远，根都在土地里，麦田给予那些美好的回味是一笔享受不尽的财富。
一畦青菜
这里原先开着两家小店，一个花店，一个卖彩票，早已歇业关门。有一天，来了一伙人，敲敲打打忙碌了两天，把两个小屋打通并成了一个屋，形成了这个门面，卖防盗门。
上班的日子，每天都要经过四次的，没见着买卖怎么样，却看见某种让人欣悦的变化。
店铺东边是一片杨树林，枝叶繁茂，郁郁苍苍，靠着店铺的地方原先堆了一堆土和杂物，包括花店开张时人们送来的花篮和一些不易腐烂的垃圾，土堆上零星长了些草。这一堆凸起的小土堆在过路行人看起来总是那么不舒服，不协调。门业开张不久，小土堆没有了，和小树林融为一体，不再碍行人的眼，地上并渐渐长满青青的草。
店铺西边是医院花墙外围，靠花墙空地上常年长满颀长的草，很茂盛，摇曳着点缀盛夏。再往外是一条甬道，栽了一排花树，和一排国槐，花开的时候漫天雨花，满路飘香，构成一种很美的意境。而墙角那片茂盛的草地虽也被陪衬成一片“风景”，却总让人联系起“荒芜”这个词。

有一天，这种“荒芜”被打破了一点儿。

我所说的是“一点儿”而不是全部，顶多几步见方、巴掌大的地块，被除净了杂草，然后划割成几道整齐的垄，里面栽种了些东西，想来应该是青菜之类的吧。门业是早春时节搬来的，这一畦青菜园地的开垦是在播种的农时。这景象给我一点亲切，一点感动，让我忆起旧时故乡的田园风光，和那些熟稔的农事农谚，“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春不种，秋无收”，“人勤地生宝，人懒地长草”。农人的辛苦和汗水是通过他们的劳动果实来见证的。

这畦青菜的开垦总让人想知道莳弄它们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般来说，开门业是个力气活，店主应该是个男的，而莳弄小菜园子的往往是农家妇女，把一点点琐碎的闲暇时光都积攒起来，用来打理这小小菜畦，既实惠又不费什么力气。当然，莳弄这些青菜的应当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妇女，如今年轻女人是不屑于做这些农活的。果然如我所想，一位年长于我的女人身影不时在菜畦出现，松松土啊，浇浇水啊，拢拢土啊，那身手是对农活相当熟悉了的。
小菜渐渐长起。一种是葱，一簇一簇地栽种，名字叫“香葱”的，长不大，我曾吃过，味道不像它的名字那样有香，略带点辣、涩，远不及章丘大葱好吃。可为什么叫“香葱”？究其原因，是因为生长的样子惹人怜爱吗？颀长，光溜，有些楚楚动人，散发着少女般诱人的醇香。另一种是豆角，长大了要爬架的，那花墙就是它们天然的架子了，如今，细长柔韧的茎秆已经爬上花墙的底部，和那些铁栏杆丝丝绕绕，缠绕下许许多多的“爱情结”。等到花开蒂落，果实便缀满细枝，玲珑碧玉，怕是它们的爱情结晶吧。

豆角是家常菜，长势快，结果多，三两口人管饱了吃，葱是各种菜肴的调味品，顿顿饭离不了。看来女人是持家的好手，懂得优中选优，精打细算，更懂得利用天然之便有利可图。如今城市到处绿化，街边花树成排，小区花坛簇拥，而这里是一个“被遗忘了的角落”，任杂草生成自然环保，不美观却也不碍眼。精明的女人一定是利用了这个疏漏来打打自己的小算盘。她并不贪心，只把店旁那几步见方的草地开垦出来，种出农家的“小资情调”，毗邻的那一片仍是野草昭昭。 于是这边风景那边风景虽说都绿莹莹，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一畦青菜，很养眼，鲜活了城市不起眼的一角。而我常被这种闲适的情调引诱得驻足而思，自己若有一畦地，便可种喜爱的青菜，虽不是“良田美池”，亦能“往来种作”，“怡然自乐”，足以！
情寄荠菜 千言难写一个“吃”字，万语难述一个“做”字。“食文化”，是我国灿烂文化的艺术结晶。如今人们生活档次提高了，对吃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不仅要吃好，吃饱，而且要吃出健康，吃出艺术。在回归自然的前提下，吃野菜成为一种新的时尚。
其实野菜对于人们并不陌生。在过去贫困年代里，为了填饱肚子，人们到处尝试地里生长的野菜野果。荠菜、苦菜、马齿苋、野酸枣，等等，都成为野菜中的美味。偶尔翻书浏览，竟读到我们济南古代著名词人辛弃疾的两首写荠菜的美词，让人回味无穷，“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春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从中可体会出词人对荠菜的情有独钟，可以想象那春日趋近，天气渐暖，小小的、白白的荠菜花开放在微风中，不甚招摇，却颇别致，给野外春色增一丝宁静的清幽之美。
关于荠菜，民间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相传唐朝宰相王允有三位美丽能干的千金小姐，三姑娘王宝钏貌美倾城，才华出众，心高气傲，她不嫁富家子，不嫁官宦儿，一心想找个有才有德的如意郎君。于是在自家城楼搭起彩楼抛彩球选佳婿，选得如意郎君薛平贵。但由于薛家境贫寒，他们的婚姻遭到相爷的反对。王宝钏为争取婚姻自由，执意不遵从父令，最后与父亲三击掌脱离父女关系，逐出家门，迁居郊外一孔寒窑里，成为布衣裙钗，和夫婿过着清贫疾苦、男樵女织的日子。母亲疼爱小女儿，经常背着相爷派人偷偷给王宝钏送些钱物，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依然很窘迫。后来薛平贵参军西征，王宝钏独自一人撑起他们那个清贫的家，不向权势高贵的父亲低头认错，不要家里斗米升面的补贴，靠挖野菜度过了18年孤苦伶仃的日子，终于盼得了夫妻团圆，夫贵妻荣。据说，当年王宝钏的寒窑所在地，也就是今天的曲江池附近的农田里荠菜很少，人们说这是王宝钏当年吃糠咽菜时挖光了。
这是一段和荠菜有关的爱情故事，而发生在我身边的现代版的和荠菜有关的亲情故事，也是真切感人的。
有一年冬天，同事亓老师从老家莱芜回来，带回一大袋荠菜，分给我们这些爱吃野菜的左邻右舍。以前，我只吃过春天的荠菜，还没听说过冬天的地里也有荠菜。冬天的荠菜叶子很小，颜色已不那么鲜绿鲜美，但它们的根又白又粗，有的甚至有小手指头那么粗。丌老师告诉我们，白菜吃心，荠菜吃根，冬天的荠菜是积攒了一年的力量的，汁多，味美，营养丰富，用它来包饺子吃，最好吃不过。我感激她的热心，天寒地冻地还去野外挖野菜，她却摇摇头，说荠菜是她二嫂挖的。她告诉我，二嫂是个勤快人，心地善良，憨厚老实，对她这个小姑子最疼爱不过了。二嫂知道她喜欢吃地里的野味，就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回来，二嫂就一定要到地里给她挖新鲜的野菜吃。如今听说她的同事中，还有几个也谗这口味的姐妹，就不顾天寒地冻，在凛冽的山野寒风中，亦步亦趋，寻寻觅觅，弯着腰，屈着腿，一铲一铲地挖着野菜，挖了大半袋还怕不够。还一直在寒风中寻觅着，寻觅着……小小的荠菜，如此牵动着亘古不变的爱情、亲情和友情。我能不赞美它么？！
[ 本帖最后由 兰玲 于 2012-9-19 19:3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