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40 编辑 <br /><br />走过狭长的走廊，问过护办室，终于在病房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找到了让我怦然心动、思念已久的她！一脸的苍白憔悴，略胖的身材蜷缩在洁白的病榻上，记忆中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被世态和病魔折磨得没有了光彩，一阵酸楚，爬满心头，让我欲罢不能！
　　多少次梦中回忆着她，多少年如一日地期盼相逢，竟然是这样悲壮的场面！手拉着手，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儿时的你我，耳鬓厮磨，一起哭笑，一起玩耍，互相诉说着每天的快乐和忧伤，还像男孩子那般淘气，爬上高高的树叉，掏鸟蛋，结果被奋不顾身的鸟妈妈，一通扑棱着翅膀狂飞追逐，捂着脑袋落荒而逃。
　　笑声，逃跑的狼狈，撒满弯曲的小路，汗珠掷地有声，击打着脚下的鹅卵石，有时贪玩得过了头，一任雨水滂沱，浇得像个落汤鸡，还手拉着手，相互依偎着，躲在一个破旧废弃的砖瓦窑下避雨，睡着了，雨停了也不知道，让家人急得满村子疯找，看着家人急红的眼睛，还傻傻地笑，捂着火辣辣地屁股，一溜烟地没了影子，被美丽的蝴蝶带着翻过了好几座山，直到满眼都是黑黝黝的松树林，还有那昏暗的光线，才清楚外面天已经要黑了，扔掉手中鲜艳的或者垂头丧气的花束，拼命地往山下跑，跌倒了，摔得膝盖破了皮，淌了血，也顾不得擦拭，装出来的坚强，瞬间崩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嘴角一咧，随后哭声震天，使劲疯踩着嘲笑我们的花草，无头苍蝇地乱撞。
　　哭声，是我们自救的最好武器，而且这种方法还屡试不爽，每次在树林里迷了路，哭声总是能很快飞到山下正在寻找我们的家人的耳朵里，直到家人急急地跑到我们面前，我们才会想起迷路的恐惧，想起膝盖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不了路，还得让家人驮着，伏在温暖的后背，简直就是一张舒服的摇椅，荡着我们的疲惫和快乐，闭上眼睛，美梦总会在瞬间飞扬！
　　儿时的梦醒的太快，也飞得太远，渐渐地我们一点点长大，读书的枷锁桎梏了我们野丫头的自由，老师为我们打开了另一扇缤纷的大门，好奇心让我们用稚嫩的小手，描绘着理想蓝图，书写着枯燥的数字和音符，探索知识的秘密，就像一个个等待我们攻克的碉堡，有失败的沮丧，也有胜利的喜悦。
　　还记得学校门前那棵大白杨吗？它的下面回荡着我们铿锵的誓言，还有我们打架生气时，互不理睬的诅咒，两只斗败的小公鸡一样，梗着脖子，在树中间划上一条楚河汉界，手插着腰，互指着对方，大声骂道:“天灵灵，地灵灵，谁要是和谁说话，谁就是小狗！哼，呸！呸！呸！”两只朝天的羊角辫，颤颤的晃动，使劲跺着脚，头也不回，各自回家去，到家门口，还互相示威:“哼！”“哼！”摔门昂然走进院，震得院内的杏花落了一地，惨白！
　　第二天，阳光正好，满眼明媚，上学的小路上，你等着我，我追着你，昨天的一切不愉快都抛到九霄云外，被梦带走了，我们时时上演着对自己言行极不负责任的闹剧。迎着习习的微风，迈着轻盈的脚步，丝毫不理会正在偷笑我们的白云，笑得白云花枝乱颤，最后扭曲了本来的面目，成了山峰，成了河流，成了骏马……看着变幻的白云，我们会幸灾乐祸嘲笑她的不耻行为，看她还敢中伤我们的友谊吧！
　　光阴似箭，我们顺着知识的小路疯狂前行着，读书给我太多不知的宝藏，我奢侈地迷醉其中，全然不知她心中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她竟然早恋了！等我知晓时，她不顾全家人的极力反对，和她心仪的白马王子私奔了。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她窈窕的身影，水灵灵的大眼睛，俊俏的花容，蝴蝶飞舞的往事，为她惋惜，为她生气，直到“雨水”一次又一次地打湿我的眼眸，眼泪朦胧了空间，悲伤弥漫了我的小屋，从此她生活在我的记忆中……
　　后来听闻，她肚子里有了宝宝，回家起婚姻证明，家人都觉得她蒙羞，给她白眼，她依然不顾劝阻，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自己出嫁！没有嫁妆，没有豪华漂亮的香车，门前冷落，冷冷清清，三个一帮，五个一伙，躲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男方家只来一个接亲婆，一辆轰隆隆的小拖拉机，父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哭的死去活来，姐姐默默地送她上车，少的可怜的两个洗脸盆，两个暖壶，还有她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裹，她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魄！登车落寞诀别……
　　求学的路漫长而又艰辛，但是她这个儿时的伙伴，从没有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每每闲暇的时候，她的音容笑貌就会跳跃在我眼前，她的聪颖顽皮，还有她悲壮的故事……茫茫人海中，我每天都会痴痴梦想着，她会出其不意地、靓丽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从没放弃寻找着她。
　　她的家人都不喜欢谈及她的事情，从他们三缄其口的话语中，隐隐感觉到她的生活并不如意，日子过得很惨淡，经济也很拮据，我的心更加低沉，牵挂愈发塞满我的胸膛，无限忧虑，如烟似雾，一直缠绕着我，让我不能释怀！
　　在我幸福步入婚姻殿堂，有了自己的宝宝时，我才懂得她决绝保护宝宝的心，那是做妈妈的伟大付出！在亲朋好友的祝贺声中，一个让我期盼已久、让我激动不已的熟悉的声音，隔窗传来，“请问，这是叶子的家吗？”众人闻声望去，一个衣着朴实，历尽沧桑的妇女出现在大门口，“天啊！是她！”我脱口而出，一声惊呼，捂着刀口，下地迎了上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你这个让人又爱又恨又想的人啊！”急急的“雨帘”，挡在我和她之间，老公接过她手中的自行车，和一篮子沉甸甸的鸡蛋，我使劲地攥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她原来细嫩光滑的小手，变得粗糙生硬，像握着干树棒，她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也是泪水肆意直流……
　　“我家就两只小鸡，怎么使劲攒也没攒够，没办法在集市上又买了十几个饲料厂的鸡蛋，才凑够一篮子。”她低着头喃喃地解释着。我的心瞬间沉到低谷，就两只小鸡，她是如何攒的这一篮子的？我仿佛看见她年幼啼哭的孩子，她还是狠心一个也不给孩子吃，却攒下来全部给我送来了。我命令老公，其他的可以拿出去送人或者卖掉，唯独这篮子鸡蛋，全部留下，视若珍宝！我的眼睛感动得红红的，心里下起了狂风暴雨？
　　我拉着他坐下来，才看见她的裤腿和鞋子都是湿的，来的路上，经过一个漫水桥，刚刚要化冻，她竟然推着车子趟过了冰冷的冰水，被冷寒的风一吹，裤子和鞋子都结了冰渣，硬邦邦的，我让她脱鞋上我暖和和的褥子下捂着，烘干，她是死活都不肯，执拗地歪着身子，坐在炕沿边上，苍白俊俏的脸上，刻着无尽的凄凉和岁月的划痕，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她不时地擦着眼角，还劝着我，“坐月子不许哭，否则会眼睛疼！”每个字都像刀子，划得我的心直流血！她只对我和孩子嘘寒问暖，应该注意些哪些事项，对她自己的境况却是只字不提，即使我有意提及，她也是闭口不言，极力回避，茫然的眼神充满了捉摸不透的东西，片刻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不用惦记我！自己的路自己走的，谁也不愿！”轻描淡写的话语中，我觉察到无比的沉重和压抑！
　　天不作美，吃过饭，几阵冷寒的风吹过，尘土中弥漫着丝丝雨气，天阴的像黑锅底，“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孩子还在邻居家！”无论我怎么挽留，她都挣脱我的双手，一阵风似的冲出屋，不等我们送出。她已经跨上自行车，瞬间没了踪影，零星的雨点落下来了，我催促老公:“快！快点去追回她，别让她挨浇！”老公急忙追出去，追了一个村庄，远远看见她像蹬风火轮影子，雨越下越大，怎么呼喊也听不见，老公只好无奈返回，看着满眼淌泪的我，难过地低下头，无比地负罪感:“很抱歉，她骑车太快，去意已决，追不回来了！”老公温存地拍着我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我这颗受伤的心，屋内屋外天地之间一片雨帘……
　　短暂的一聚，成了我后来无尽的伤痛，所有的思念都在下雨，所有的疼痛都在心尖上打转，她不该过早拥有的衰老，那布满的沧桑，蓬乱的头发，硬邦邦的小手，那冰冷的裤腿和鞋子，就像一把把利刃，插在我的心头，闭上眼睛，她嘴角那一丝苦笑，就萦绕眼前，每当下雨的日子，更让我坐立不安，总看见她挣扎在雨中的身影，雨，简直成了我流泪的窗口，终我一生，永不相忘！这次一别竟然是十八年！
　　几次辗转，打听到她的消息，她和老公一直在外为生计奔波，孩子很出色，顺利考入大学，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还有了漂亮的女朋友，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默默流泪祈祷:“她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看不见她，那道雨帘依旧在我心里流淌下坠，那难忘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我多想亲自看见她活泼靓丽地出现在我眼前！像儿时那样水灵灵地，活脱脱地，让她亲口告诉我:“我如今生活得很幸福，也很快乐，我的付出和选择一点不后悔！”仅此而已，她是我一生最放不下的牵挂！
　　十八年的今天，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相逢？怎不叫我痛彻心扉！春暖花开的季节，桃花儿红了，叶儿绿了，只是她，却病了……老天真是不公平！但是我觉得，群芳竞秀中，她在我心里依然可以算作一枝独秀，明丽可人，虽然病痛得有些憔悴，每天我都去陪她说话，一起回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随着日复一日，她的刀口愈合的特别棒！她的精神状态也是一日更胜一日，脸上重新恢复到白里透红，笑起来像初绽的桃花一般灿烂，看着她捂着肚子笑得妩媚娇羞的模样，我感觉真的好幸福，好快乐！甜蜜涌上心头，雨帘也是如释重负，化为乌有，我们互相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久久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