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臭的夏天
2020-09-24抒情散文贵妃醋
从网兜里醒来的清晨常常被露水浸湿,被我们不谙就理的欢喜浸湿,被父母拧紧了眉毛的叹息浸湿。晨风与朝霞轻柔地唤醒沉睡中的梦魇,隔了夜的担忧终于在一网又一网的轻易打捞中焦躁成事实。昨晚托付于莹虫的的祈祷,还是随了暗夜的退场,一起悄然隐遁。梦醒时分
从网兜里醒来的清晨常常被露水浸湿,被我们不谙就理的欢喜浸湿,被父母拧紧了眉毛的叹息浸湿。
晨风与朝霞轻柔地唤醒沉睡中的梦魇,隔了夜的担忧终于在一网又一网的轻易打捞中焦躁成事实。昨晚托付于莹虫的的祈祷,还是随了暗夜的退场,一起悄然隐遁。梦醒时分,天光大亮,辛苦的劳碌与忧心的感叹一起,敲开盛夏的门扉。
盛夏的清晨于孩童时的我们,是盛宴。因早起的父亲绕着鱼塘,不忍心,又无可奈何捞起的几尾鳊鱼,或者草鱼,也因母亲肩上两担沉沉的筐篓里,有被露水和汗水浸润的几个甜瓜,或者几棒玉米。
早起的鱼儿尽数浮出水面,如饥似渴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张一翕的嘴巴以包围的形态占据了四个大角落。水面上无数张嘴的呐喊总是让父亲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又有那么一条娇气的鳊鱼,会以坦露肚皮的方式,宣告它的无常,甚至等不及父亲一句默声的祈愿。母亲是委婉的,最多,将叹气声随了一把又一把的鱼草,落入并不平静的水面,然后目睹争先恐后的脊背,制造一幅吵闹的水景图。
燥热,在空气中扩散,也在心头弥漫。苦涩的味道,使命般,掠过父母的喉结,咕咚一声,狠狠咽下,挂在脸上的,是自嘲的微笑:也好,省了买荤菜的钱。要是在别家,还吃不上这荤菜哩。
天气沉闷,虽然父亲勤于打捞,仍然有浮于水面的那么几条,因为急于奔往奈何桥,舍弃肉身的时间早于父亲的发现,于是父亲在细细的闻嗅鉴定之后,采取了无奈地摇头踱开的方式;母亲则不甘心地继续翻腮检查,然后在浓重的腥臭味中,确认那肉身确系已然腐烂发臭到连腌鱼也做不成了,才痛心舍弃,仿佛丢弃的是一件非常之珍品,惋惜,不甘,一步三回头的留恋。
于是有了八岁的我学会紧盯父亲的网兜,见到尚能食用的翻肚鱼,立马一溜烟拎回五十米开外的家,一手熟练操刀,一手摁压鱼身,“夸夸”几下,开膛破肚,去肠除腮,井水一冲,拎去灶间抹一层鲜香的酱油,腌于橱中碗内,待晌午时,生猛的灶火加重油香醋,和了丝瓜毛豆,或土豆条,做成糖醋的佳肴,掩了那腥臭,变身纯色的江南美味,随了炊烟,四下飘散。
少年时的夏天,因了这鱼腥鱼香,成为贫瘠村落里羡慕与嫉妒的矛头。这样的夏天,是我所期盼的,也是我所烦燥的。期盼的,是可以改善寡淡伙食的臭鱼,总是没完没了的浮现;烦躁的,是父母的叹息,也总是没完没了的出现。
这个带了鱼腥臭的夏天,每天例行的杀鱼煮鱼,让我觉得这个暑假,过于了程式化。同样程式化的,还有父母每天埋没在桑林田头割鱼草的早晚,以及凝聚在他们眉宇间的,面对燥热天气的紧张。或许只有看到水面上饥饿的嘴巴们迫不及待地啃拱那些鲜草时,他们才会松上半口气,然后继续被动地等待,等待明天,或者后天,天气作出赦免或者判刑。
这一塘的池鱼,身家性命般,牢牢系住了一家人的情绪。后来我渐渐懂了,父母的忧心,来自冬日起网时过于单薄的顾虑。年终,队里是要按人头论斤两分年鱼的。作为过年的一道例行风景,大家自然多了一份计较,关于鱼的肥瘦,关于斤两的多少,无视一年到头,养鱼人的辛苦。也有那么几只贪婪的眼睛,时不时往半干的鱼塘里打量上几下,待人不注意,溜下塘顺手从塘泥里巴拉几条油炸用的毛鱼,厚着脸皮,只把这当作能干的资本。憨厚的父母,也只有摇头和气愤的份,那忙碌不完的忙碌早就磨完了生存以外的其它。年鱼,抵作父母交给队里的鱼塘租金,剩下的,才好出售,算是一年辛劳的慰问。养不出肥壮的鱼,于队领导,于村人,于自己,都有舆论压力与生活压力。
倏忽明白,鱼腥臭的夏天,父母其实并不希望我练就一手熟练的杀鱼本领,也不希望我学得一手烧制糖醋鱼的能耐,在我们享受鱼香的欢喜里,埋着他们深深的忧心,为年终的售卖,为来年的生活成本。
暑假快要结束时,鱼香飘散的日子也要结束了,带了鱼腥臭的夏天也终于结束。秋凉的水中,鱼儿们不再烦燥,父母因了这些鱼儿的平静,也不再烦躁,连带我也停止了每天杀鱼煮鱼的烦躁。
只是来年,鱼腥臭的夏天还会来临,父母的忧愁也还会继续。我们都是携裹了生活的苦难在进行修炼的河蚌,为某一天的功德圆满而不辞辛劳。
(161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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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2-8-30 19: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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