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的肉身
2022-01-11抒情散文房子
轻盈的肉身一片时光遗弃的场所:城乡结合部。这边老旧小区楼房,隔着铁轨,几排红蓝屋瓦的民房,破落、荒疏。他穿过铁轨,走到几排民房中间,进入一条小巷,敲开一扇黑油漆的木门。写诗朋友W披着长发,站在院子中间,手指夹着烟。W走过来,伸开双臂拥抱他。……
轻盈的肉身
一片时光遗弃的场所:城乡结合部。这边老旧小区楼房,隔着铁轨,几排红蓝屋瓦的民房,破落、荒疏。他穿过铁轨,走到几排民房中间,进入一条小巷,敲开一扇黑油漆的木门。写诗朋友W披着长发,站在院子中间,手指夹着烟。W走过来,伸开双臂拥抱他。W说:今天好日子啊……你不来,没喝酒的理由。他笑笑:我是你喝酒的理由?W说:诗歌……
傍晚,他们走出那间弥散着浓重酒气的小屋,W搂着他肩膀,指手划脚地说着走南闯北与诸多诗人谋面的情景和印象。W宽大的衣服,兜着瘦削的身体。W提到一位诗人,说断了指头,诗写得出奇的好,说比他写得好。
那天,他们一起沿着铁轨走到城市西郊,又走回来。W说,过几天就离开了,所以才叫他来。并说,以后再喝酒不知道猴年马月。他说他就要搬到铁道南面的小区居住。W有点唏嘘感叹。几天后,W离开他居住的民房,和一个女人在外地生活。一年后,他们在电话里聊,W说:我有了女儿。W又谈到他办的诗歌民刊,耿耿于怀地说,要把它再办起来。又是几年过去了,办民刊的事,一直没落实。
他穿过小城北半部的铁轨,深夜,那辆绿色火车象一位老人心脏发出的扑通声。之后,长久的空旷和沉默。他知道铁轨两边长满荒草,冬天,那里是死寂的。
“死寂是一个人存在的标志。”就像W离开之后,他没再到那片民房。冬天很快就过去,进入四月,一夜之后的清寒早上,楼下小巷里,那棵他叫不上名字的树,开了一树白花。花树,在他沉寂的内心之外,一团团云样的白,白得不可思议。他站在通往花树小巷这头。阳光停留在身上,身体慢慢吸纳着阳光的温热。
这个撒满明亮光线的早晨,空无一人,脚下铺着地砖的路面,附着一层灰尘。不远地面上,一些焚烧的纸灰,像没有消散的魂灵,起落着。前天晚上,西单元一户人家,一位老年人去世,在这儿举行了送殡仪式。唢呐声到了半夜才停息下来。他习惯了这儿隔三差五有人去世。一段时间以来,唢呐声和焚烧纸钱的灰烬,总是出现。他就想着一场大雨到来,消除这里的痕迹。
他住的楼道里,住着三户老人,子女很少来。楼下那个老人,一天上午从楼梯上摔下来,他第一次看到老人的儿子。身材高大的这个男人,知道他住在楼上,要了他的电话,并拜托他,说老人有什么事的话,请他打这个电话。从此,他就更多关注老人每天移动脚步上下楼。有几次在楼道里遇到,他想搀扶,老人却不动弹,说让他先上。夜晚,整个楼道漆黑,他小心地走上楼梯,仿佛踩在一个虚空之中,仿佛置身在看不见的镜子里。
早晨,当光照过来,他觉得那些光线不可思议的明亮。光线打破了他心中的黑暗。早晨让一切都变得看上去充满生机,尤其那个伸到窗口边缘的绿色枝条。他突然觉得,这仿佛都是假象:“这个早晨是可以原谅的吗?”
某天,他突然接到了W的电话。他说过几天回来,找他喝酒。一直过了很多天,他也没有W的消息。他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群老人和孩子的小区里,生活在他们中间,他像一个隐居者。夜晚,他的影子漂浮在那些树叶之上,他让自己的意识够着隐藏在天空里的星光,流星划过天空,他觉得时光在天空里飞驰。但在楼道里,每天上上下下,那个老人的身影提醒他,时光又如此缓慢,一切慢到可以在老人的身上停止下来。
那天,一向关闭着房门的对面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从那个房间里传出小提琴的声音。那些天里,他总能看到几个孩子进出房间。中午,他看到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边,他从她身边经过,女人朝他点了头,说她新来这儿的。中午,他躺在床上午休,一首纯音乐曲子传过来。他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到这熟悉的旋律。那是一首“故乡的原风景”,随着音符进入他的脑海,他心中的故乡招摇而来……
他坐了起来,想着多年前,那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脑海里满是碧绿的田野,植物的香气入侵了他的身体……,此后的午休,他每次都在类似的音乐中进入梦乡。此后,遇见女老师下楼,他就多注意她笔直的身影,她短发,穿着短裙。那天在门外那个小小的地方遇见,她说临时教几个朋友家的孩子音乐,这些日子音乐声打扰他了。他说,她拉的很好听。大约十多天后,她拎着皮箱,站在他门口。说要回南方了,就叫她叫E老师吧。背影从楼梯口消失。
他想着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的音符,仿佛从一个混沌的世界里,看到逐渐清晰起来的内心。那种时光的静态里,他体验着空阔与辽远。他在生活里的挣扎感消失,一丛植物样的影子在内心摇晃。他站在原地,像一座雕塑。
他想过去的分离,与土地,与城市,与人,那不过是时间在身上的转换,所具有的影像。渐渐地,他身上有了足够大的空间。他的每一个驻足地,都就成了一种走向远方的寄寓,一个品味时光留下自我的象征。他象一棵树把枝杆长到了天空里,多少风霜雨雪,多少艰忍与欢欣,促使他象一棵树长大。
一棵树的背后是什么呢,或者说象一棵树的成长里,他走到了哪里?如果他在梦境中,能看到一个人到来,是不是,生命可以另起一行。某天下午,他走出了小城,沿着那条道路走到田野里。“我到这儿来了,从未到过的地方。”——他看到一条路的远端,一只鸟扇着翅膀,朝更远的地方飞。他脑海里浮现着一个人从北方向南方的迁徙。心中扯起一条带子似的道路。他想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在等着未来某个下午的到来。
现在,他房子里的一只小笼子,一只小鸟在里面安心啄食,羽毛一天天丰满起来。过几天,他就可以打开笼门。他想象着,那个瞬间,鸟的翅膀支撑肉体,向着野外的丛林飞去的场景。
几天后,他的诗人朋友打来电话,说他要带着妻子女儿回到这个城市居住。他意识到,他的诗人朋友离开这个城市已近十年了。那一刻,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意,读了几行他的诗歌,那些句子的光芒,没有被岁月淹没掉,像一丛丛的水花从心中溅起。
他放下书,打开音乐播放器,他仿佛看到音符像无数的鸟,带着他的灵魂飞翔。那个音乐老师的背影淹没在音符之中。最后,只有羽毛带动他的想象在飞。那振动的翅膀,让他沉重的肉体逐渐轻盈起来……
2018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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