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之行

鄯善之行
梁正虎
女儿大学毕业后，在本地一时找不到工作，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新疆鄯善。
说实在的，女儿在我们身边贴惯了，让她孤身一人到举目无亲的新疆工作，那儿气候环境不同，风土人情不同，民族语言不同，我们很是不愿意。然而，现实生活中的大学生就业，实在是一个问题，再加上亲戚朋友们说我思想守旧不开放，要让子女们到外面闯一闯，距离其实不是个问题。最终，我们选择了新疆鄯善，选择鄯善，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离家较近。
女儿是师范院校毕业，自然签了教师这个岗位，按鄯善教育局通知的报到日期，正月初七，我们坐上了开往新疆的火车。“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口外”一词，不知浸透过多少人的眼泪。事实确是这样，从嘉峪关到哈密的这段路程，铁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戈壁上是被阳光晒成黧黑色的卵石，用“寡滩”一词来命名这儿，真是恰如其分。这儿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个村落，也很少见到植被，偌大的地方却不能被利用，我感到惋惜。我望了望爬在小桌上打盹的弱小的女儿，要把她送到这种地方，我的心里真不好受。火车经过哈密到鄯善的这段路程，铁路是下坡，这就意味着海拔在降低，以至于鄯善成为负海拔的高度。车窗外忽闪而过的是褚红色的土地，这让我自然而然地想到鄯善的火焰山，想到这儿七月份令人战栗的高温。我们怎么要到这种地方？家乡应该还是能吃起一碗饭的，我们为了什么？我后悔了，事实上，我在坐上火车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因为我们和女儿之间从此有了地理上的距离，我们从此有了心中最牵挂的地方。人生难免有这样那样不如意的事，如果需要互相看望一下，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相隔千里，那种焦躁的心情是预料中的事。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他乡容纳不下灵魂，故乡安置不了肉身。一个叫家的地方找不到养家糊口的路，找到了养家糊口的地方却安不了家。从此，女儿便有了漂泊，便有了乡愁。
根据女儿微信群里的消息，我们下了火车有人接站。到了鄯善，果然有一辆大巴车在接站，大巴车司机和教育局工作人员对我们说汉语，他们两人在交流的时候，却咕噜咕噜地说着他们的维语，这多少让人感觉到了一点异域特色。车上已坐满了如我女儿这样的大学生，其中，也有如我这样的家长。我们被拉到鄯善县城一所职业高中，学校工作人员接待热情，给我们免费提供了食宿。
我们几个甘肃老乡住在一起，其中有两个家长来自会宁，会宁是我们甘肃的高考状元县，一个会宁人说，他们那儿每家都有大学生，每每提及此事，他们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不错，老百姓最朴素的愿望就是供子女上大学，将来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可是，当提及千里迢迢送子女就业，困难重重，顾虑重重，高考状元县似乎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这位会宁人说，会宁人有三苦精神，老师苦教，学生苦学，家长苦供，一个大学生确实来自不易，大学生毕业了，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吃这份苦还有什么意义，他们都因学致贫了。他家还有一位高中生，学习成绩很好，但他很茫然，对此事已不大感兴趣了。但我们还是客观地劝他一如既往地供孩子，不要因此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来这儿任教的大学生们需要一周的短期培训，然后才要分配到各个学校。家长们所焦虑担心的是子女被分配到边远荒凉的地区，那就苦不堪言了。我们住在这儿等待的目的就是要看一看，子女究竟被分配到哪里，在怎样的环境里生活工作，起码我们心里有数。有几个家长把子女送来，掉头就走了，我想，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来。也许，他们也有他们的想法，他们不愿看到艰苦荒凉的环境，是好是坏，由子女自己打拼去，他们似乎铁了心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对的。
短期培训之后，女儿很幸运地被分配到鄯善县中心小学任教，和她一同分配进入该校的甘肃老乡就有五十名，应该说不寂寞，应该能很好地融合到这支队伍中去。学校在县城里，规模较大，有二百六十名教师，两千八百多名学生。我在设施齐全的会议室旁听了欢迎新教师致辞，校长说：“我们学校的教育教学任务就落在你们的身上……”
从这时起，我忽然感觉到我的女儿已不再是孩子了，她已由一名学生变成一名老师，她要教书育人，从此有了担当。我有了新的顾虑，她刚刚离开教育她的学校，她在家中无时无刻让我们喊叫叮咛，就在这一刻，我还在给她说，哪个该干，哪个不该干。她能挑起此重任吗？她能和这么多师生沟通好吗？她能教好自己的学生吗？想到这些，我已不再担心她自身享受条件优劣的问题，我担心的是她能否把握正确的方向，能否真正胜任这项工作，能否出色地干好这项工作。在这儿，不仅仅要搞好教学工作，还要搞好民族团结，女儿肩上的担子是重的，她需要很好地融合到社会这个大家庭中去。
我把女儿到鄯善当老师的情况发在朋友圈里，朋友们都支持，我高中时的钟老师说：“很好，能搭乘政府提供的这趟车，是不错的选择。”新疆缺教师，大学生们到那儿也是为国家工作，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好儿女志在四方，我祝愿我的女儿以及她的同事们，适应这块土地，热爱这块土地，在鄯善这块热土上，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打拼出属于他们的一片天地来！
回家的时候，我坐在火车上回望鄯善，鄯善县城似乎漂浮在地平线的烟霭里，一片缥缈。我深有感慨地想，我回到家中，守在所谓叫家乡的那个小山村，又能干个什么？就算没有一点儿乡愁，但能拥有多少幸福？大半辈子了，我未曾离开过我的家乡，其间，我又干了哪件有意义的事？一句话，没有，仅仅为家小的吃穿而已。我为先前的自我封闭而惭愧，也看到了我们这些送行家长的某些自私。在微信里，我发出了鄯善县中心小学校门气派的照片，并附了一句“在鄯善县中心小学当一名老师，也是蛮不错的。”朋友们纷纷回复祝贺我，以为我在那儿当了老师。我回复他们，是我女儿，我不能了，虽有满腔热血，但我已不小心蹉跎岁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