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秋

　　原来农村有个习俗，每到秋收时节，凡自家地里的粮食已收入粮仓，就拿上把镰刀，或挎个篮子、尼龙口袋，或背上个背篓，到别人地里去拣秋。拾遗漏掉的玉米棒子，隐藏在田坎草笼里的谷穗，也拾别人还没来得急收割的庄稼。 　　小时候，每年暑假，我都提着个篮子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三妹子后面去拣秋。三妹子生得并不算漂亮，但性格开朗，说话时总是一说一个笑，村里人把她叫作“笑和尚，”我却一直把她唤作三姐儿。我喜欢跟着三姐儿去拣秋，因为她眼睛亮，动作麻利，除了帮我拾掇外，每次归来，也要数她篮里拣的粮食最多。 　　三姐儿神通广大，她知道哪家在前一天才掰了玉米，哪块田又在头一天刚收了谷物，她把得到的可靠消息都一一暗藏在心里。在月残星疏的早晨，她就跑来轻敲着我的门，迷糊中的我只要听到三姐儿的叫声，兴奋地一轱辘从床上翻起来，揉揉惺松的眼睛，脸也不用洗，便提上个篮子默契地跟在三姐儿身后去拣秋。三姐儿不愿意有过多的人跟着一同去拣秋，到不是三姐儿怕热闹，记得三姐儿告诉过我，人多了，摊拣到每人篮里的粮食也就少了。于是，我们每次天还未亮就偷着躲着出了门，但后面仍会跟来不少的人，开始是一个两个，人数逐渐在增加，等到天大亮时，后面就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庞大队伍。 　　整个拣秋队伍中，就数三姐儿的篮子最大，她手里的篮子总不时地磕碰着她的腿杆，仅管如此，她也能灵活自如地像只蚂蚱在田间地坎跳来窜去。同她年龄相仿的伙伴常打趣地问三姐儿，你这么卖力拣啊拣，是不是为了给哪个相好的纳鞋做鞋垫儿啊？三姐儿一听这话，先是脸一红，但马上就反诘过去：是啊！我是打算给相好的纳鞋做鞋垫儿哩，看样子你来拣秋，也是想给自己相中的那位拣双鞋子或几双鞋垫儿回去咯？三姐儿话音刚落，田园里就爆发出“呵呵……哈哈……”震耳的笑声，那个发话的大姑娘听到大家的哄笑，禁不住就脸红了。 　　我知道三姐儿对生活存着美好憧憬。她拼命地拾呀，拣啊，只为把一季拾得的粮食换成现钱，等攒到一定数量时，再到集市上买来布料和各种颜色的丝线，然后躲在屋里没日没夜地剪呀缝。她用心纳着比自己脚板要长许多的鞋底，偶尔也停下来左右端详，看有没有不平整可能会摁到脚的地方。若是有，她就细心去矫正。三姐儿在私底下让我看过她绣在鞋垫上的戏水的五彩鸳鸯，我问过三姐儿，问她为什么不绣上谷穗、麦芒或是玉米棒子？可三姐儿说我是个小傻瓜，我就没有再多问了。 　　后来三 姐儿出嫁了。出嫁那天，她把自己亲手做的鞋和鞋垫儿都装进了自己的嫁妆里，然后羞羞达达跟着一个黝黑魁梧的男人走了。听说那个男人住在沿海一带，那里不种玉米，也不产谷物。后来我就常想，三姐儿是拣秋拣累了才去远嫁的呢？还是她原本想嫁才去拣的秋，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