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巷子很老，古旧斑驳的墙面，记录着沧桑的过往。靠近墙角的苔痕，也无一不阐述着遗忘。其实，靠前一些，就是热闹繁华的街市，而这里，却是古旧而安静的一隅。
　　有上了年岁的老者，坐在竹制的躺椅上沐浴阳光，恍惚很多年前乡村的老人，被人移居于此。他们日渐浑浊的眸子里，那一些过往，都如这斑驳陆离的墙面，被风雨一一侵蚀。对于我的路过，眸光中的淡然或者说漠视，有一份历经世事的洞明。
　　风从巷子路过了，晾在阳台上的五彩斑斓，便都活了起来，就象春天又一次无意路过，安静的巷子充满色彩。阳台上的花绿衣衫，活脱脱带出个热闹的尘世。那些挤挨着不语的静物，此际被风撩起刹那鲜活，一如整个春天都隐忍不语的故事，忽然被某个不经意的情节牵出，欲言，又止。
　　走在巷子里，檐角下爬了青苔，颜色极淡，似乎年月消长与它并无多少关系，亘古存在一般淡然。或许，只是阳光遗忘的瞬间，给了青苔生长的机会，待照过来时，又开始另一种生命的轮回。如此反复，就落了些痕迹。
　　一如人生，遇见和错过，挫折与努力，所有细微或者浩大的历程，都会在时光背后缓缓落定，在各自身上烙下独属于自已的印迹，那些被时光带走的曾经，在光阴浸染里，最终也仅仅只能于记忆里寻着蛛丝马迹。
　　一株开败了的茶花站在那里，安静承受着阳光的照耀，不张扬，不刻意，仿佛她就应该在那里，而不是别处。时间已是初春，恰遇着倒春寒，空气中有浓重的寒意，毛衣外裹着大衣，风挟着海风吹过来，冷冽异常。
　　那茶花显然是前几日天暖，开得正盛时突遇了春寒，树下的泥土落满了残去的花朵，水泥砌就的花台上，也零乱地散落着好些，细微处仍然可见盛时的娇艳，只是此时，萎缩发黑的边缘，一律默述着时光的印迹。
　　一阵风过，躲在绿叶中的花骨朵被摇下几个。叭叭叭，砸在湿润的泥上，声音喑哑，似乎有着眷恋与不舍。突然就有了疼痛，那些娇嫩的花，还未来得及开放，生命之门就被风仓促关上。那些花是疼痛的吧？被风摇下的瞬间，是无奈多过疼痛，还是牵挂多过依恋？我亦无法可知。
　　尘世中的彼此，行走于生命的途中，都会有不曾预料的意外，受伤让生命中某些感觉不再，一如那花，那样无措而惊惧，无论有过怎样光彩夺目的曾经，无论怎样眷恋与不舍，终，也只能随风零落。
　　想来，尘世中的种种，最终也只能换得一声叹息。偶然忆起风华正茂时的年少轻狂，恐也只徒添了许多怅惘。
　　巷子里靠着屋檐，有人放了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上摆了花生瓜子之类，四五人坐着，谈笑甚欢。
　　在初春的阳光下，那样的场景，有些富足而闲适。当然，他们是无暇去理会一朵花疼痛与否，更不会理解一个人对于花的爱怜，亦不会因为一朵花联想到生命里的聚散。
　　只有我这样的闲人，无所事事中去观看，却带了生命里的隐痛，无法言喻。就会想起从前，那些时光象水一样淌过了，将尘世中棱角分明的自己，磨砺成圆融而世故的一枚石子。似乎，放置任何地方，都能安然生长，风刀也好，霜剑也罢，都能顺势而去。只是，深藏于内里的那份细腻，仍然会觉得疼痛。
　　一只猫蜷在台阶边的阳光里，瘦骨嶙峋的感觉，黄白混杂的毛，杂乱无章的覆在身上。我路过时，它似乎抬头看了，又安然将头搁在细瘦的爪子上打盹。它和老者，有离奇的相似。一律在有些淡的阳光里慵懒而随意，好象能够看见时光在他们身上流淌过的影子，那些岁月之尘都凝聚在此，悠然。恬适。
　　时光都仿佛淡去，带着记忆里的光影，尘埃轻轻飞扬又瞬息落定，迅捷从曾经走入现在，所有过往于纷至沓来里凝成此时这幅图景。
　　只是，这些景致是否真实存在，或者仅仅只是脑海里的某种臆想，抑或是记忆里的一些片断也未可知。
　　人至中年，似乎常会如此，在脑海里会突然出现一些画面，象是多年前的曾经，也象是许多年后的预演。有些突兀，也有些恍惚。
　　或许，很多东西，仅仅只是一些生命里的轻痕，不能清晰记取，亦无法完全忘却。或许会在多年后的某一时段突然呈现，其实，那只是过往。稍纵即逝里，让人感觉到生命的迅捷与无奈。
　　或许，那样的一条巷子，老者，或者猫，都只是虚拟，都只是时光在脑海里流过的痕迹。
　　而我，仍然坐在这六月的酷热里，期待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冲刷掉那恍然如梦般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