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韭菜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不经意间，移居瑞士已经三年了。在这三年的时光里，爱着，工作着，更重要的是，快意的生活着。餐桌上却始终不见韭菜的芳踪。我也以为，我已经忘却了韭菜的葱绿，韭菜独特的芳香。
　　春姑娘的脚步翩然而至。仿佛一夜之间，众花盛开，众鸟歌唱。周日的下午，在汩汩流淌的溪水边跑步，忽然，阵阵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好生诧异，怎么这味道如此熟悉。就问旁边的老公，他说，现在正是Baerlauch茁长的季节，你看岸边那些舒展的绿色植物。我扯根叶子品尝，呵，这不是久违的韭菜吗?原来瑞士的市场上是没有韭菜卖的，只有野韭菜。并且季节很短，只在春天的三、四月份，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野韭菜还没有开花，据说，此时的味道最好。寻找野韭菜不是一件难事。在春天的森林中，我总是会幸运地与一大片野韭菜相逢。它们诗意的栖居在森林中阴凉潮湿的土壤上，例如森林中的小河边或山谷溪涧旁。每年的3月中旬到4月中旬，是野韭菜生长最旺盛的季节。一棵野韭菜的种子在哪里生了根，过几年就会铺天盖地的长成一个大家族。
　　老公告诉我，瑞士人用野韭菜做色拉、汤料、包意大利饺子，意大利千层面之间的夹心或者作为意大利面的调料。绿莹莹的不仅好看，其辛辣的味道还特别刺激食欲。店里销售较多的是野韭菜肉肠，相当于时令佳肴。瑞士人认为野韭菜不仅促进消化，还能降血压，甚至预防动脉硬化、心脏病发作和中风。是一种天然药材。
　　上午，刚刚下过一场绵绵春雨，下午，我和老公便在河边与野韭菜不期而遇。空气潮湿清冷。如同有一双魔手，在草地间洒下点点粉红、淡黄、蓝色的小花儿。娇嫩欲滴，惹人怜爱。数不清的黄绿小芽挂在树身上，那树便有了生机。一棵大树的枝丫伸过来，正好落在我的眼前。树枝上的叶苞饱满的，就要绽开了。再看已经绽开的叶苞，原来是几瓣毛茸茸的叶片，娇嫩嫩的。以前看到的都是花苞，第一次看到叶苞。心里就有了几分感动。而玉兰花树因为一周的高温已经开了灿烂的一树，如同一群粉白羽裳的小鸟，翩翩预飞，动感极强。一红一白两棵梅花树的花瓣儿全部盛开了，散发一种特别的魅人气息。
　　转过一个弯，仿佛进入一片世外桃源。流水潺潺，林木森森。曲曲折折的小河边，生长着浓绿的生机勃勃的阔叶野韭菜。野韭菜的叶子嫩嫩的，仿佛少女的脸蛋，似乎一碰就迸出水来。它们宽宽的叶子伸展开来，铺满了整条河岸，犹如一幅长长的绿色地毯。而两边则是人家。在如此幽静的所在生活，真是一种享受呢。而野韭菜就诗意的栖居在这里。
　　我用带来的剪刀剪下一丛，好闻的韭菜香扑面而来。割了两大丛，放入老公撑开的塑料袋里。韭菜鲜嫩干净，洗都不用洗。这条河离家很近，我可以每年春天吃韭菜了。对于只肯吃当季蔬菜的老公而言是个不错的主意。瑞士的超市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蔬菜，他从来不肯买遥远的地方运输而来的菜，他说，你想想看，一点蔬菜要用多少汽油，要造成多少污染。我这么想，什么季节长什么蔬菜，一定有其道理。什么季节吃什么蔬菜就对了。
　　采好野韭菜，回到家，和面，泡木耳，准备用烤箱做韭菜鸡蛋饼。老公负责切韭菜，我将鸡蛋稍微煎了一下，洗净木耳，把切好的韭菜、木耳、鸡蛋、火腿丁放在一个盆里加上盐搅拌。然后擀面，将擀成片状的面放入烤盘，搁上馅，上面再盖一层面片。老公要意大利特色的，便给他的韭菜饼加了奶酪和橄榄。我们将两个馅饼推进烤箱，20分钟后，将韭菜饼取出来摆到盘子里，用西餐的刀叉切着吃。这饼脆脆的，散发着新鲜野韭菜特有的清香。我们品尝着自己做的韭菜饼，享用了一顿纯环保的美味。
　　终于等到儿子放春假。我决定带上儿子去河边割些韭菜尝尝鲜。我一边弯腰割，一边评论，瑞士人好像不怎么吃野韭菜，瞧这遍地的野韭菜也没人割。忽然听儿子说了句，妈，你看。循声抬头，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一名中国女人正面带微笑地望着我们。女人一头黑发，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又大又深的塑料篮子。她笑着伸出手说，你好，我叫赵英，我和儿子也各自作了自我介绍。
　　我问她采野韭菜做什么。她说，前两天做了韭菜鸡蛋饺子，今天做韭菜盒子。嗯，听了都流口水。她在北方长大，擅长做各种面食。我说前两天做过韭菜饼，今天炒猪肝。她告诉我她在瑞士已经生活了三十年啦。她是７８届毕业生，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瑞士的一个博士后站工作。那个年代能出国的大多是公派学者，整个瑞士大约才一百多中国人，逢年过节大使馆会组织同胞们聚会，那时候的中国人是“有组织”的。我们笑。不像现在光苏黎世就有上千名中国人，全瑞士更不知道有多少了。就是在一次聚会中，她认识了另外一名中国学者。几年后两个人结为伉俪。“一点也不浪漫”，她说。
　　婚后两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她离开博士后站，在家带孩子，几年后，又生下一个女儿。儿女双全了，她做起了真正的家庭主妇。现在孩子们长大了，儿子在服兵役，女儿上初中，家务活儿没有过去那么多了，她开始学习中医药和针灸推拿。没想到她们的公寓和我们的只相隔一条马路。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今天才因为野韭菜而碰面。
　　她问我儿子的情况。儿子告诉她正在修研。她说，来欧旅游生活的人很多，欧洲的很多国家都特别欢迎中国人，如果你显示出你的强项，公司通常会想办法向移民局申请将你留下来。儿子点头称是。她问我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老公是哪里人。我一一告诉了她。我们老熟人般聊家常。我也问他的老公在哪里工作。她说，五年前，老公将家里的钱带到上海开拓市场，至今仍在那里忙碌着。自己因为孩子不得不留守，这一守就是五年。这样说着，她的神情没有流露出丝毫伤感的情绪。反之灿烂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圣洁的母爱之光。
　　我给自家剪够了午饭用的野韭菜，便三下五除二地帮她也采满了一篮。我们一起往家走，走到小学校门口，我说，到我家认认门吧。她说得赶紧回家做中饭，儿子吃完还得返回部队。我们握手告别，她说，在公用电话簿上可以找到我的名字，记得联系啊。回到家，我写下她的名字，老公很快在网上找到了她家的电话地址，连门牌号码都有。我想，趁着野韭菜正旺，周末请她来家一起包韭菜鸡蛋饺儿。
　　我对野韭菜是如此的情有独钟。我喜欢它们生机勃勃的姿态，我喜欢它顽强执着的生命力，我喜欢它随遇而安的率性。看到它们舒展开的叶片，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是呀，在这绿肥红瘦的人间四月天，野韭菜轻轻地，饕餮着山色天光。而禅定万物的神灵，正漫步在我们无力抵达的云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是夜，做了一个梦。我和儿子一起护送野韭菜地里一只迷途的小鹿回家，我们欢叫着跋山涉水，在汩汩流淌的溪水旁，我们抓住了自己的影子。这幸福的合作，被路过的雪鸡和白鹤看见。而一阵澄澈透明的风，倏忽之间，纷纷把手伸进春天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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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后由 芳菲 于 2014-4-17 17: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