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晚 上


　　　　　　　　　　　　　　　　　　“我们要藏起来。”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藏起来？” ——题记
　
　　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同的区域，是被分割开来的。只有相同存在的时间，星子与光的出现，才能合上一页的梦。比如晚上，流水从某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和另外的水滴产生波纹，或者光的长短构成相等的长度，彼此那里产生了共振。这样相同的方式藏在某个地方，而在事物的背部不被发现，彼此却看得异常清明。其实，每一个物体的存在都会挡着我们，像一片树叶盖上一小片陆地。

我们不可能把来路和去路都告诉别人，藏起来让我们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说这话的时候暮色四合。Y说：每天火星都会从我心口那地方跳到额头上，它们很快像灰烬，从头顶落下来。这个过程，总是在那里重复。就像Y 总说那句话：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

　　我们走了太远的路。晚上投宿到一间小屋里。一群鸟偷偷地绕着孤零零的小屋，飞了几周就远去了。半路上，遇到我们的人，从拐道上离开了。这些粗大树木站在这里，在冷寂中，一言不发。站在它们的下面，才知道风并没有停止从叶子间穿过去。褐色的土，被黑暗日渐吞没，也把我们驱赶到屋子里。我常想，我们常常这么路过这个地方，在一个完全没有语言的晚上，度过一个长夜。

　　我们毕竟要去一个城市。许多人逗留在城市里，像鸟躲藏进一个个巢穴里。我去城市的目的，就像是一种探险，为了走完一百步人生，而迈出第一步。到达宽大的街道上，那些人群都是彩色的。我在彩色中间，成为一个独立流动的水滴，或者一尾鱼。每一条鱼都各不相干。我们都在被包围里，怀揣着自己秘密的心事，在里面穿行。有时，会突然生出奇异的想法：想看看，这些彩色的人，哪一个曾经在哪里见过。

　　“我在哪里见过你。”Y是这么想着的。不过，Y的身体却是如此虚弱。病变会让一个人失去行走的能力。可是，时间和太阳从来就不会生病，更不会停止不前，它们却可以让一个人停止在某个地方，不能行走。Y在一张床上动了动身子，发现它不易挪动。身体里有一种裂开或者粉碎的知觉，在朝大脑传递信号。Y说：“我是不是不能走路了？是不是那些路怕我走，才不让我好的。”

　　在夜里，Y看到去山上的台阶上，被许多人弃掷的花。那些人带着花上山敬献给庙里的神仙。那些残败的就这样被抛弃了。Y就说：要把它们拣起来，不要被那些脚踩来踩去，也不能让它们腐烂在阴影里，把它们拿到太阳下晒干，要让它们干干净净地死去，给它们死去的尊严。那些花活着的时候，也很美丽的。Y就那么想着花，想着想着心就会疼。世界上有这么干净透亮的心，着实让我惊异的。在面对这个世界时，想到这个，我就沉默不语。

　　你该怎么活是没有错误的。而你这么活着，谁可以看见那种悲哀，蔓延到最后的绝望。——其实也就罢了，很多时候你就借助了一顶帽子遮住眼睛，你不看那些万物在尘世的悲伤表情，更看不得带有暴力的血腥。如果它们突然狰狞的出现，对你也会构成一种杀戮，那时候你便会昏厥。也许能救的就只有眼前的避开。把自己藏起来吧，别和那些东西发生冲撞。就去亲近另一种存在，比如泥土和植物。泥土有水从不吝啬给予那些根。

　　Y说，晚上又做梦了。那时，身体就会发烧。知道一些梦总是比现实更逼真。比如一间房子里，或者路上、场地上，总会看见一个人，有时说话，有时并不说话，总有其他人和Y看到的人说话。Y知道那个人是谁，但终究又是一个未曾见过面的人，所以，总会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念头长久以来根深蒂固了。这让Y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总是流出泪水来。泪滴异常的大，汇成小溪，从眼睛里奔流而出。那些潮涌的液体，吓着了周围的人。Y说：那不是哭，那是眼泪自己要流出来的，谁爱看见就看见了。

　　我沉默在那里，以为说话的是一个房间里的墙。或者是记忆中散发出芳香气息的香水。Y的身体，很久以来就像我想象中一颗长长的草。长在土地上才能活。根深深地够到最深处，那储满水的地方。草一定是要长在有水的地方，而不像人的双脚走入人群之中。我能看到的干净地方，是草的身体。草要活下来，水才有它的价值。

　　这个晚上，黑色终究覆盖了天体万物。而万物藏在黑暗之中。它们不过睡了一次觉。它们不过被转身，并不看我而已。可藏在黑暗背后的万物，有一双眼睛也一定疲惫了，眼睛闭上了才能睡过这个夜晚。Y也被藏到夏天的某处，或者像夜虫藏在某个角落的庇荫里。它们也和泥土说完了话。傍晚和黎明一定要隔着一个空间，让什么去泅渡。我们想看见的，总要在某处藏起来，才能相见。这个时候，你若能听到有什么穿过一个依然黑暗的巷子，就能看到草在路边，等着和目光相遇。在你那里，其实一切并不是寻求新鲜，而是要和恒久的东西皈依藏身之处。

　　　　　　　　　　　　　　　　　　　　　　　　　　　　　　　20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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