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荆棵

　　故乡的山里，花开的太多了，茂密如斯，以致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它的好。倒是路边的荆棵，不顾山里寂寞，不管贫瘠如何，兀自生长在山里，日益发芽，日益出穗，日益繁茂，日益开花。在无人赏识的日子里，仍将一串串的花，开得玲珑精致，若宫女鬓上的珠饰，积堆攒动，俏笑妖娆，直将这个秋天，点缀得浅淡入眸，紫韵入帘。
　　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漫步绕上山去，身上沾满了叶的花絮，不觉间，手里还轻轻地拈着一枝，这才让人想起，那些花，是多么平常和不起眼的荆棵。它有些灰扑扑的，颜色有如泥土，倘若不细观细看，才不会发觉它的模样，尽管它生长得那么密集，似少妇珠花在头，串串巧藏。有时想，倘若它一日里一下盛开，会是何种景象？
　　果然，它们，就那么一下开了，无息无声，开得静静悄悄。除了山风、正午的阳光，以及路上的我，不知还有多少人可看到。在这个山区植物王国里，那娇俏的花朵，闪着生命的光泽，与旁边的各种野花相较，一点也不逊于热烈。我有些遗憾，芳若此景，却甚少有人用锋利的笔墨，描写于它，稍稍对它加以赞扬。最终，结下那些逐渐饱满的籽粒，落叶眠秋。而我，毕竟生长于乡村，至今，与乡村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乡野之间，我喜欢它。
　　荆棵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植物，在故乡，每座山上都能看见它的身影，掩藏在土坎与乱石之间。葱翠茂密的它们，花碎如锦，点衬着土地的底色，却从不显示自己的壮观。你只闻到那叶、那花的特殊香气，氤氲在闷热的天气里，告诉人们这个夏天，因为荆棵的蕊香，而再次现出迷人的深婉。
　　它太平常，不似那些妍丽的花儿，可以移在盆中，带回家去欣赏。在所有的野草野花中，它只能开放在夏天，开放在一个不让人注目的地方。所以，我说，紫荆是布衣。它与乔灌草高低错落，相融共生，以原始的状态，记载千百年演化变迁着的林地生态。小时候，我常和同伴说，我发现了一种花，可是，后来我却听老人们说，紫荆不是花，是灌木，常被人折下当做香料插于卧室，为多悸的夏夜安枕驱梦。
　　布衣荆棵，却有一个别致的学名，叫“黄荆”，不温婉，略大气，象个野性的孩子。医书上说，荆棵的根、茎、叶及果实均可入药，四季佳期，均可采集。通常的做法，是将荆棵的根、茎洗净切段，晒干，叶、籽阴干备用。荆棵不计土壤的肥厚、瘠薄，只要能扎根的地方都可蔚然茂盛。荆棵花开之时，随便到一片的地方，都能发现一株百年老荆，如巨龙盘伏，虬劲苍苍，深藏于荆棵丛中。仿佛巨龙，只差一声腾飞的指令。
　　那是一个理想的所在，是令人神往的去处。荆棵的根，外形沧桑有力，枝梢曲曲蜒蜒，常被盆景爱好者不辞劳苦，从山中一点点挖了回来，培植成造型别致的盆景。有一年我们相约登山，就亲自挖回一棵足有碗口粗的荆根，种在专门植种盆景的花盆之中，栽盆没有多长时间，这棵从山上迁延而来的荆棵便恢复了活力，在城市的一却长出一丛葱翠的叶来，摆在案头春夏秋冬，令人久久徘徊不去，欣赏不已。
　　由于荆花茂盛，荆籽也成了珍贵的饰物。当地人它的种籽来填枕头，先是省了填枕头的棉花等材料，再一个，也是为了那些人到中年的人们镇静安神之用。老年人用荆棵花籽枕头的更是不计其数。由于睡眠质量就不好，曾托人用蚕沙填充过枕头，蚕沙也有安神养目的作用，不过，蚕沙略硬，睡在上面不很舒服。荆籽成熟的季节，这些农家的院中厅堂里香气氤氲，袅袅升腾的气味，构成乡村生活的种种诗意。
　　荆棵的用颇多。荆花淡淡的幽香，尽管已被酿成了蜂蜜，仍带有把蜂蜜倒入透明杯中，冲上温和水或凉白开，再用竹筷旋转搅匀，溶化成半透明的乳白状，便成了每天晨起的必备佳饮。最早记载蜂蜜可食的医学专著是《神农本草经》，入药之功阐述有五，其中以“甘而平和，故能解毒；柔而濡泽，故能润燥”为主，将蜂蜜、蜂腊、蜂子列为益寿上品。蜂蜜既以花粉所酿，各花成份又皆不相同，荆花蜂蜜可增进食欲，促进肠胃消化吸收，尤其是能提高机体抵抗能力，镇静安眠，营养成分可与人参媲美。
　　我曾留心过来自古罗马的食谱，野蜜与山茶油、黄瓜一起炒，即是夏季一道天然美味，那么，我用荆花蜜来如法泡制，竟也烹制的甘香如饴。古希腊希波克拉底医生颇讲究养生，研究饮食成为习惯，他和著名科学家德漠克利一样，喜食蜂蜜，不知是否这个原因，俩人都活了一百多岁。俄国教授谬尔巴赫也是以蜂蜜调羹，久食不怠，120岁时还精力充沛，他的健康秘方就是，每天早晚服用稀释的蜂蜜一杯，然后再吃些老年人所能吃的点心。
　　据朋友说，在我十几岁时得过一场心悸之症，经常心慌无力以致久治不愈，后来有人找来个一个民间偏方，宰杀公鸡时把鸡的心脏取出，用荆棵枝穿了填入少量朱砂，放在锅里加工成熟，就这样每周一次药用。虽然有些残忍，万般无奈之下，却也不得不拿来一试。杀鸡时，还要将它赶得满地乱飞，直至鸡冠血红。想必是血液沸腾后注入公鸡的心室，所以取出的心脏大而鲜红。生灵何罪，因我而伤及？久病缠绵的日子，我悲自己，也悲那些为我一一赴命的公鸡。
　　这样，坚持吃了半年之后，慢慢地也就不再到医院医治，仿佛也不再有心慌的感觉。至现在，已不敢吃鸡，闻到鸡心的味道就干呕恶心。更不敢看旁人杀鸡，常念佛付之怜悯，深感罪恶。“平生不识绣衣裳，闲把荆衩亦自伤。”不曾想，才十几岁，生活便让我必须去去折枝负荆。可是，荆棵可以入药，却是当年不可多得的新知。
　　紫荆，先是山区的，才是土地的，大众的，美丽的。像赤脚的学者，或者农人，平凡朴素，一介布衣。它的美不在年轻，不在回眸的一瞬，而是单等花开，花谢，以十载、百载之身，穿越千年，泼刺刺，匍匐在大地的胸前。尽管，秋风苍凉，鹧鸪声传，激水幽涧，瞬逝短暂。然，无尽的，是天空，历经洪荒，依然蔚蓝。
　　　
　　 [ 本帖最后由 十年兜兰 于 2013-1-21 05: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