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坵汉子
2022-01-11叙事散文剑鸿
剑鸿1大约是在春天的时候,红缨枪约我去泰和喝早酒。我知道,这其实是以喝早酒为名进行的文友聚会。泰和,因“地产嘉禾,和气所生”而得名,是中国乌鸡之乡,还是理学大师罗钦顺的故乡,据说黄庭坚也曾在此任过知县。泰和人喝早酒的习俗由来已久。三伏天,庄……
剑鸿
1
大约是在春天的时候,红缨枪约我去泰和喝早酒。我知道,这其实是以喝早酒为名进行的文友聚会。
泰和,因“地产嘉禾,和气所生”而得名,是中国乌鸡之乡,还是理学大师罗钦顺的故乡,据说黄庭坚也曾在此任过知县。泰和人喝早酒的习俗由来已久。三伏天,庄稼人趁着清晨凉爽早早下地,忙到上午九、十点钟才回家吃早饭。这样的早饭,属于劳累后的休憩,通常要炒几个小菜,喝上几两酒,活活血、解解乏,久而久之,就有了喝“早酒”的习惯。“早酒一喝,抖擞一天”。这是男人们为早上喝酒打出的旗号。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文友聚会,我心里多少有些激动,连那天的太阳都显得特别温和,心情也格外放松。为了尽量做到闪亮登场,我似乎还专门洗了个头,换了身衣服。说实在话,能以文友身份示于陌生人面前,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因我写了几篇不太像样的文章,而这些文章,又不过是在忙碌之余被迫发出的感慨而已。
红缨枪是井冈山报的编辑,和我从未见过面,但他的热情和亲和随性很是感染了我。一上车,我们就东拉西扯确立了相互的第一印象,并在十几分钟内迅速理清了周边的人际关系,这种情形,很像中学时代做元素集合题,不需要很长的审题时间,就迅速找到了交集和并集的元素,那是因为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工作,呼吸,生活,并喝着一条自来水管道里的水。当然,也因为我们都是随性、成熟的男人。
他说,你是第一次露面,保持一点神秘,我介绍你时,就说你是赣江边(另一个文友)。我说,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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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吉安,下泰和,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不过,这半个多小时,好像比我以前每次去泰和的时间都要长。我问,喝早酒的都有哪些人?红缨枪说,有思考的芦苇、有小雨点、有大国泱泱、有李飞民,有吴明华……名字一大串,一个都不认识。
不认识人不要紧,能够走出城市,对我而言,就是一种生活的恩典。路旁的田野正泛着无边的绿意,温和迷人的气息,从大片的田垄、庄稼、林木中吐了出来,浸染着身体,也浸染着心灵。一路上,我在想,生活的力量是伟大的,一切都阻挡不了人们过日子。然而,现实的日子,总是相互纠缠着,互相铆在一起,一不小心,日子就被现实拧得死死的。文学,只不过是现实日子之外的一双小翅膀,因为有了这双翅膀,我们才有了想象力和对现实的某种穿透力,也正因为有了这种想象力和穿透力,现实的一切,才不致时刻处于被拧死的状态。
到了聚会之地,人一个个先后到来,一个个名字在瞬间变成活生生的人。我以“赣江边”的名义,和朋友们一一握手、相互端详。因为初见,我安静的时候多,寒暄的时候少,倾听的多,发表意见少。最后到来的,是吴明华,一个精壮的庄稼汉子,个子不高,却透着健康结实,脸膛黝黑、眼神发亮,外表沉静而又诚朴。他走进来时,扫视一下全场,突然问,哪个是剑鸿?剑鸿来了没有?我的心里忽地热了起来,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能够记得有一个叫剑鸿的人而感动。
红缨枪故作惋惜的说,剑鸿今天有事,没来。我看到吴明华闪过一道眼神。我不知道这记眼神的具体含义,是恨不相逢识剑鸿?还是对红缨枪的话产生了怀疑?但我确信的是,吴明华是一个有梦想的人。这一点,在和他那粗糙有力的手紧紧一握中,我就开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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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早酒的地点,安排在人声鼎沸的农贸市场,走过一排排堆着各式蔬菜的案板,绕过一个个挂着猪肉牛肉的摊位,转过几间墙壁被油烟熏得黑咕隆咚的店面,终于来到一个没有装修的包间。
之所以要选择这样的地方,据说,想当初,农贸市场喝早酒的常客主要是商贩,尤以屠夫居多。屠夫们不但懂得杀猪,更懂得吃肉,他们用小刀片下猪背脊上介于瘦肥之间的薄肉,以青椒爆炒,因为这片薄肉既无肥肉的油腻,又无瘦肉的粗糙,嚼劲十足。他们还专剔猪的颈脖和脊背相连处的一排骨肉用来煲汤,因为这段骨肉活动量大,两端有很多嫩骨,食之鲜美,汤味甘甜。商贩屠夫们一边咯吱咯吱地嚼着嫩骨,一边喝着小酒,做着生意,乐在其中。
我的兴趣,当然不在于嚼嫩骨,喝鲜汤,做生意,而在于酒和人,在于随着酒劲而来的相互了解和调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我的身份终于被红缨枪恢复到“剑鸿”。身份被恢复的感觉很奇妙,就像大雾天,面对面身影模糊的人在日出雾散后相互看清楚对方那一刻的感觉,不但形象清晰,话也多了起来。通过朋友们只言片语透露的信息,我知道吴明华是一个农民小说家,他在用粗糙的手操作各种农业机械的同时,也在用想象力构思着一个个源自土地上的动人故事,并由成为中国小小说新锐写手之一。据吴明华说,记得剑鸿,是因为一篇文章中的某个细节。这个细节,让他将剑鸿的年龄擅自加上了一轮,也因为这个细节,让吴明华和我之间似乎存在某种默契。那种默契,因为土地和村庄,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交流。
聚会在微醺中结束。在酒精和暖阳的共同作用下,那一日,我一直保持着亢奋的状态。亢奋消除后的日子,我继续着一如既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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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陆陆续续地参加过一些类似的聚会,而且每每能在聚会的人群中,看到吴明华默默的身影。
在井冈山大学的梯形教室里,当我发表对于安然作品的读后感时,我看到他坐在一角;在元旦文友联欢晚会上,我看到闪烁的灯光映出吴明华的脸膛,后来,有人说他当晚表演了一个精彩节目,不过我那时已退场;在仁达艺术馆的素食宴上,我和吴明华坐在一桌,聊起了各自的写作经历。我这才知道,他的所有文字,都是在农活之余写下的,每年所得稿费不多,却坚持了很多年。我没有问他是如何坚持的。我知道,梦想的坚持,在有梦想的人那里,是不需要理由的。
又是一个春天,我再次受到红缨枪的邀请,目的地还是泰和,不是喝早酒,而是去吴明华的家里——泰和县上模乡一个名叫冲坵的村子,文友们戏称为吴明华的“农场”。
此时,三月的江南,春雨淅沥,春天像水墨一样到处泼洒着,溅起遍地的生机和绿意。从市区到县城,从县城到乡镇,从乡镇到小村,随着车子向着远方春天里的山影和乡村深度推进,我在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感佩:是一种什么样的梦想,以怎样的力量,让一个摸爬滚打在田间地头的乡村汉子,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走过这些曲折的乡间道路,去参加各种文学交流活动,去实现内心的文学追求呢?由此,我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常常被现实拧得紧紧的生活,想到被这些生活同样拧紧的精神上的紧张和无奈,想到横亘在大多数人面前现实与理想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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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坵,村子不大,座落在群山环抱的平坦土地上。当车子抵达村口时,我们眼前一亮,干净的水泥路,整洁而有序的房屋和小巷,细雨霏霏中,桃红柳翠,一条溪水潺潺流过,远山空濛,田野碧绿。
吴明华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将我们让到村里新建的文化活动中心,向大家介绍他的“农场”。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吴明华除了农民小说家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冲坵村的村长。在从事农事、写作的同时,他还多方奔走,筹集资金,带领村民搞村庄建设。整个冲坵村从规划到设计到建设,甚至每一条巷子的走向,每一条道路的修建,每一个细节的完善,都凝聚了吴明华的智慧和汗水。
这是吴明华的又一个梦想,文学之外的梦想。这个普普通通的冲坵汉子,追逐梦想用的是两条腿,文字和行动。文字助长精神世界,而行动则拓展着生活的空间。面对着属于他的村子,面对着属于他的田野,我满怀感慨。
吴明华的家,是一座朴素的平房,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表嫂”(文友对吴明华妻子的昵称)不但善于持家,而且厨艺很不错,两桌子可口的饭菜,让大家吃得热烈而温馨。我不知道吴明华在泰和早酒的习俗中侵染出了多大的酒量,但那天却喝得异常之多。饭后,吴明华将我带进他的卧室,指着床前一台电脑告诉我,他的小说都是在这里完成的,眼中闪着光芒。
吴明华的小说我是看过的,都是泛着泥土气息的、有着卵石般质地的文字。那些文字,那床头的三尺之地,还有吴明华眼中闪现出的光辉,都向我昭示着一个人在俗世中的精神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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