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父亲

　　上班的路上，一个戴灰色鸭舌帽的老人横穿马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老人脸上安详的皱纹，泰然的神情！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影子，它一直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想念。若是父亲还健在，定然也是这宁静祥和的样子，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用他爽朗的笑声给家最丰盈温润的爱。
　　今天，是父亲去世七周年的日子。整整七年了，父亲在隔世的空间能否感知我们深切的想念？每一次难于决断的事情，每一份欢乐的笑声，每一回梦里的相见，都是今生无法弥补的缺憾了。孤苦的母亲在时间的煎熬中，在逐渐加深的皱纹里，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试着用父亲的爽朗宽容去安慰生活的苦难。如今，繁华太平的后世子孙，一树浓荫下的清凉，没有了父亲的影子，该是如何滋味呀！月亮缺了会圆，而父亲这一走，就只剩下永远不静止的风了，它吹得树林哗啦啦一片哭泣的声音，再见不到父亲的身影了。
　　我一直相信父亲从未走远，愿意以一种宿命轮回的眼睛去审视今生与来世。自从父亲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我就笃信着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里一定可以延长父亲的欢乐。一定有一个叫天堂的地方存在，天堂里一定有一双眼睛，我们可以依旧在父亲的庇佑里安然成长。
　　我想从传说中知天命的人那里得到父亲的消息，知道他一切安好。就在那个大娘用颤抖的声音用父亲的口吻与我说话时，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生怕我的父亲转眼就不在了，眼泪倾泻而下，泣不成声。除了牵挂，除了想念，除了伤悲，就是隔世阻断的山河了。父亲，我多想有一双翅膀，可以穿越时空，扑到你的怀抱撒娇耍赖呀。父亲，我多想再听听你爽朗的笑，多想再闻一闻你身上散发旱烟的味道呀。转眼，你的灵魂就飘走了，只剩下一无所知的大娘。我急忙问她，我的父亲呢？她说他上天去了。我知道，这若梦的情景只是在稍许间安慰了一颗思亲的心。
　　父亲，我不怕人笑话我的愚昧，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消息。我怕你受苦受难，若是真有另一个世界，你在等待着亲人们的拯救，却因我们不肯相信而怠慢了，我就成罪恶的女儿了。我担心真有阎王小鬼们的折磨与审讯，如果你逝去的灵魂真可以得到超度，父亲，我不害怕失去多少钱财，我只是像抓住一根线那样，怕失去与你联系的唯一方式。只要你安好，我便安心。
　　因为你的不辞而别，让女儿进入了人间的魔道。那谁也不能提及的疼痛，一触就是泪洒汪洋，悔恨连天长。度日如年的每一天里，到处是你的影子，你的苦，你的笑，再不是触手可及的昨天，都化成一声声你不经意留下的嘱托了。其实，父亲，你无言的嘱托早就融化在我们的血脉里了，你用言行影响了我们对生活的态度。所以，不论多苦，我们愿意站成你的样子，以一棵树的姿态迎接风雨雷电。
　　我曾那么快乐地成长，你给我伸展向上的空间，让我敢于表达自己的愿望，而你一直为女儿的落落大方而骄傲。因为有你的疼惜，女儿就有了骄矜的资本，一直在你的鼓励里不断向前向上，用爽朗的性格感染别人，知道感恩，懂得慈悲。有时，女儿任性了，你轻举着鞭子笑着不忍落下，我在你的微笑里化戾气为力量，一切在谈笑间轻轻落幕。有时，女儿受伤了，你轻松调侃的语调里透出一种信念，固执地把失败与成功的格言种植在我心中。甚至我对人间生死的惘然不顾，你也曾试图给我答案。
　　在英年早逝的祖母的坟前，你谈笑自己幼年丧母时的语调，让我不肯相信悲伤的降临该有多么可怕。唯有别人口中那一句“哎唷妈呀”到你的口中变成了“哎唷爹呀”的悲凉，让我感知失去母爱的辛酸。父亲，你说过你是花红命老来红，为何还等不到秋天，你就要用你的生命，让我深切地感受死亡靠近我的脚步。它来得太突然了，女儿经受不起没有你的肩膀可依的任何打击。只差一点，我就不能再站立了，父亲，我愿意一直相信生死只在你的笑谈间，而你却要用这么沉重的代价来让我明白人间的悲苦。
　　父亲，我还记得你和母亲在地里比赛种的庄稼长的样子，你们调侃的声音让风记住了，它传遍了整个村庄。我还记得你夹起一块肉来，你吃了皮子，母亲吃了肥肉，我吃了瘦肉时的光景。我还记得你用筷子醮了小点酒，放在我的舌尖上，我辣得皱眉尖叫的往事。我还记得村庄背后那山洞里的秘密，你与母亲带着我去栽秧苗时，我们关于洞里的猜想，那一定是比如今坐在高速旋转的太空椅上更美妙的体验。
　　父亲，昨夜梦里相见，你一样鲜活的面容，高大威严中不失幽默爽朗，大爱土地，博爱村庄。如你在世时，无论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片欢乐的笑声。醒来，满枕的悲伤，满怀的惆怅，明明只是隔着一个梦的距离，怎么在睁眼间就消逝了。父亲啊，我还没告诉你，你用脚丈量过的土地正处处生机，人们在绿色的希望里劳作，在红色的土地上生长。你延续下来的血脉里，他们秉承了你的天性，让善良与爽朗飘扬，让真诚与美德留芳。我还来不及告诉你这些，父亲，不知下一次的梦里，你又是何时再来？
　　父亲，我一直不敢怠慢生活，我怕不小心的失误给你脸上抹黑。曾经的书信里埋藏着我的理想，那是我给你的承诺。我们的通话，让旁人以为我们不是父女。父亲，你说过，我们也是朋友的。我那些青春期的秘密分享给你，你俨然一个夫子的说教，又似一个朋友的建议，让我在青春里安然度过。等我有了孩子，孩子又成了你背上的快乐小包袱，他每走一步，你都那么小心地伺候着。你把满腔的爱拥抱在怀里，一字字一句句地教着他，比教育你的儿女们更尽心。可你还等不到我的孩子能清晰地叫出一声“外公”，你就丢下他走了。把你送上山的那天，从未叫过一声外公的小家伙开口了，嘴里叫着“公……公……”从东家找到西家，他挺直腰板的大哭，让悲伤的泪水侵蚀亲人的脸庞。
　　父亲，弟弟妹妹们都成家了，有孩子了，若是你在世，当是多少喜事乐在你的眉梢呀。而我遗憾的是，你不能牵着孙辈们的手陪伴他们一程，甚至连个影子也不能留在他们的记忆里。我只能翻出你的照片，告诉他们关于你的故事。在每年的清明节时，庄重地跪在你的墓前，祈祷平安保佑全家。父亲，而对于我，你的影子会一直陪伴着我的一生，无论何时想起，都是我心中伟岸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