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濞江系列之十四——江边驿渡

江边驿渡 　　
　◇蒙正和
　　我随着千年前的悠悠马铃，由天威迳一路走来。那时的西洱河—漾濞江峡谷，水流湍急，巨石嵯峨，野藤悬崖，猿声四啼。“五月江声走白沙，沙边石气尽烟霞”。过合江铺、鸡邑铺、邑前铺，沿着马厂坝子北侧西行，翻过普光寺后山，涉高桥河，过矶头村（十家村），六十里行程紧走慢赶，傍晚抵达漾濞江边古驿渡下街子。驿站就是驿站，渡口就是渡口，咋个笼统含混地叫做“驿渡”？原来这里既是驿站，又是渡口，两头兼顾，叫个驿渡也不会错吧？
　　江流奔腾，涛声撼空。筏系岸柳，蓑翁野渡。炊烟袅袅，人困马乏，该号栈开稍歇脚了。马锅头和商贩们叩开江边马店客栈，摘鞍拴马，添草加料，打点盘缠，养精蓄锐——明早过了江，穿过柏木铺，一色上坡的“秀岭连云”等着人马去征服呢。由此西去，“渡博南，越兰津”，不知还有多少激流险滩、高山大川？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还？父母妻子兄妹倚门相望，骨肉亲情难舍难分，滔滔漾濞江，流淌不尽离乡背井男儿的依依亲情和浓浓乡愁……
　　周秦以降，商道西去，用现在的话说，这是西南边疆一条对外开放的国际大通道。汉置永昌郡，设哀牢、博南二县，滇西高原纳入中原版图。朝庭圣谕、王命急宣，边关烽火，传檄飞骑，江边青石板栈道上马蹄声“得得”，踏起点点火花，惊飞一江鸥鹭，惊醒多少辈人的酣梦！人来人往，年复一年，江边鱼村自然而然扩张为驿渡。
　　那时的漾濞江水很宽很深，那时的雪山河水很大很清。那时的江河边湾潭中柳荫里，虾蟹肥大，多得用笊篱捞；鲤鱼比人还长，吓得跌五尺汉子。那时江河岸边芦苇间水鸭子成群结队，也不怕人，撵着马帮飞飞落落。那时的山月比现在圆大吧，比现在皎洁吧？“江畔何人初见月”？天开石门初见月，巍巍点苍峰望月，杜鹃花海花映月，江边野渡水中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千年崖画洞中人，江河之滨打鱼人，核桃林下采樵人，南来北往行脚人。
　　这南来北往的赶马哥中，肯定有人恋上了碧水依依的漾濞江、银浪滔滔的雪山河，抑或是留恋于点苍山十九峰的银装素裹，陶醉于漾江烟柳的婀娜多姿，思前想后，咬咬牙，辞别马帮悄悄留下来当了倒插门姑爷。月下饮马，江边洗菜。戍边将士与船家、店家妖娆女子两情相悦，私订终身，“爱神解除了战神的武装”，开小差做了上门女婿。或开半间客栈，或撑一乘竹筏，夫唱妻随，安身立命，晨出暮归，过小日子，生儿育女。甘陕陇中人来了，豫章巴蜀人来了，湖广江浙人来了。散兵游勇歇脚、贩夫走足落籍。到了近代，外省人先后建起旅店餐馆会馆，洋人传教士也来渗入，整点教会教堂什么的。久而久之，东商西贾，南腔北调，各色人等聚在一镇，文化交流，生活碰撞，难免刮擦出些思想火花，江边驿渡不再封闭，规模越来越大……
　　漾水南流，岁月如梭。作为西南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必经驿渡，漾濞江边哀牢夷先辈们见证了这段后人眼中无比光辉的历史。内地商人们赶着大队马帮，驮着蜀布、丝绸、茶叶、邛杖，还有食盐、白铜，千里迢迢，逶迤西去。商帮穿过峡谷隘口，通过栈道笮桥，翻越高山险峰，渡过江河激流，历尽千辛万苦，把货物贩运到东南亚、南亚、西亚，甚至贩运到欧洲和非洲各国，洋人破天荒见到了精美绝伦的中国丝绸。两三年后马帮回转来，驮着棉纱、琥珀、珊瑚、象牙、翡翠、玉石等，还有红绿松石、石髓珠、琉璃珠、海贝等等。奇珍异宝运到滇中蜀中，再转往内地。
　　红日落漾水，明月出苍山，驿渡客栈马店灯火阑珊。冬春之际，马帮行人夜宿晓行，来去匆匆。当点苍山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人马踏着江涛，乘西河筏渡，又登程了。夏秋之间，江水滔滔，竹筏难渡，在江边盘桓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于是乎，江边驿渡客满为患，日进斗金，生意火爆，乐得店小二直把客人喊爹娘。人到一百，五颜六色，有人务实，有人玩虚。上不了路，又没有青楼名妓红灯笼，男人们闲来无聊便自寻开心，在客栈吹个烟喝个酒品个茶，来两嗓西皮、二黄，吹一曲羌笛胡管。有点来头的阔少款爷看上个角色，双方愉悦了商量着讨个小纳个妾。月黑风高夜，江边或者有一场凶杀打斗，图财害命，争美夺艳，死者随水而去，胜者掠财拥姬，成全了驿渡三五日街谈巷议。奇闻轶事、历史掌故，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编得出好几部书，养得活一干吹拉弹唱编诗作文的落寞艺人。
　　常在江边走，哪能不湿鞋？筏来簰往，马驮货物难免打湿淋潮。客商和马脚子们就把货物解开来，就着阳光凉凉晒晒，也是常态。凉凉晒晒不打紧，又引出些话头来。江边父老看见商队马帮竟然驮着“水母鸡壳壳”，还真搞不懂是个什么宝贝玩意儿呢？
　　还真是个宝贝！这个小巧坚硬、花纹斑斓、触摸着爽滑玉润、闪耀着迷人光泽的海贝壳壳，到了古滇国奴隶主贵族手中，不得了了！把它当作财富聚敛，作为货币流通，作为身份地位收敛，大场面时才捧出来显摆显摆，金贵得目下欧元美钞一般，要多坚挺有多坚挺。这不是笔者的胡编乱造，有上世纪五十年代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地出土的贝壳和贮贝器为证。
　　公元前126年，“外交部长”张骞乘沙漠之舟率外交使团沿北方丝绸之路到西域进行国事访问，在大夏（今阿富汗）北部意外地见到了来自中国的蜀布和邛杖。那时秦汉王朝与印度孔雀王朝还未建立“外交关系”，没有签署“双边经贸协议”，我大汉蜀地丝绸织品和蜀中邛崃山竹拐杖等“国货”怎么就“出国”到了印度、阿富汗了呢？张外长百思不得其解……
　　这壁厢漾濞江边村夫野老对“出国”通道上民间商贸往来和进口“洋货”司空见惯，那壁厢朝庭张外长在西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是怎么回事呢？出使西域进行国事访问，进行外交斡旋、举行双边商贸谈判、签署协议，使命光荣，责任重大，回国后要给汉武皇帝刘彻上出访报告，提出建设性建议和意见，如何是好？张外长经多方打探才明白，是“朝庭落后于地方”，早在北方丝绸之路开通两三百年之前，在西南边疆已经开辟了一条陆上民间商道蜀—身毒道，即西南丝绸之路，国货由此出境。刘皇帝看完张外长奏折，龙颜大悦，又惊又喜！惊的是竟有刁民不办“出口许可证”就走私商品，“偷税漏税”；喜的是大汉货品也有“国际市场”、西南边疆也有“国际通道”。于是立即召开御前会议，集思广益，制定规划，加快对外商贸步伐，并付诸实施。汉王朝开疆拓土，加大交通建设力度，八九任皇帝前仆后继，接力拓展，到了刘庄皇帝任内永平年间（公元58~75年），经两百年苦心经营，最终建成了一条北起今四川成都，沿五尺道南下进入云南，经昆明，西经大理，又西经保山、腾冲，在滇西翻越博南山、哀牢山、高黎贡山，渡过漾濞江、澜沧江、怒江，到达骠国，再通往天竺、波斯、大夏等地的南方陆上商贸通道。西南丝绸之路名声日隆，骠国、交址、琉球等国尽入中国版图。至大唐盛世，万邦来朝，西南丝绸之路成为唐帝国对外开放的一条重要通道……
　　西南丝绸之路的“改造升级”，给江边驿站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最让江边父老们惊诧的，莫过于唐代贞元（公元785~804年）间骠国文化使团沿着古道西来时的情形。骠国外交官员、文化参赞、乐师鼓手和美艳的舞姬们骑着大象，吆着犀牛，驮着珍宝奇珠，带着有些笨重的乐器，风尘仆仆来到漾濞江边。他们在驿站稍事休整，要到长安去纳贡献艺。舞姬们是否在江边迎风起舞临水而歌倒不得而知，但他们此次来访受到朝庭“高度重视”，到达成都时，节度使派乐官录下乐谱、绘了舞蹈图，飞马先期送达朝庭。到达都城长安演出，场面意想不到的火爆，受到最高礼遇。德宗皇帝李适治国安邦不能与唐太宗相提并论，但对音律有些研究，亲临观看，乐得拍巴掌连声赞叹。高兴之余宴请使团众“明星大腕”，授以他们各种荣誉官衔，颁发证书，热闹了好几天。这不是笔者杜撰，仍有史可证。日前媒体披露，为配合云南对外开放桥头堡建设，省里筹拍电视剧《骠国舞姬》，截取的正是这一段史实……
　　随着西南丝绸之路的不断延伸，来往客商马帮增多，江边驿渡以渡口为原点，沿江河两岸辐射开来。下街、上街、蒙官村、石窝铺、柏木铺日渐繁盛，最终形成了“下街子一巷贯通，上街子一街一场五巷”的格局。筏渡局限日趋明显，就谋划架设过江木桥，这只能是江边汉子们的话题和专利。最初的江桥何年架成无文字记载，也无法考证，地点应该在十家村与下街子之间江面，过江后达蒙官村。该村有些历史，唐南诏时期曾为蒙嶲诏辖地，王族驻防漾川，驻防地点即蒙官村。这一带江面宽江水浅易架桥，但是木桥长难维护，洪水袭来付之东流，又一遭白辛苦，来年秋季再架，如此反复，劳民伤财。悠悠江河古驿渡，难把江边汉子豪气消磨。于是后来出现了“木架长桥”、“铁锁云龙”链子桥，“西河筏渡”淡出江面，泊于柳荫苇塘，成为漾濞江绝版风景，最终消失在江涛柳烟深处。
　　关于“木架长桥”、“铁锁云龙”链子桥，高手新秀珠玉在前，打住了…… 　　
　　 2012-08-17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蒙正和 于 2012-8-17 10:1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