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灯火
2022-01-11抒情散文璎宁
一对于乡村童年的那些夜晚,光明是奢侈的。除了星光和月光之外,煤油罩子灯和马灯曾是一个村子,一个家庭的使者,举着光明的尚方宝剑,斩去黑暗的头颅,让我们得以在光明的照耀下,演绎悲欢离合的人生大戏。煤油罩子灯的形状类似现在的奖杯。大约一拃来高,上……
一
对于乡村童年的那些夜晚,光明是奢侈的。除了星光和月光之外,煤油罩子灯和马灯曾是一个村子,一个家庭的使者,举着光明的尚方宝剑,斩去黑暗的头颅,让我们得以在光明的照耀下,演绎悲欢离合的人生大戏。 煤油罩子灯的形状类似现在的奖杯。大约一拃来高,上头鼓出一个圆圆的大肚子,是盛煤油用的,灯口的位置有五六个铁片围成的爪,用来固定玻璃罩。一根棉线做的灯芯,一大部分伸到煤油里,只露出小小的灯芯。等夜幕降临,只听嚓的一声,一根火柴把罩子灯点亮,把乡村的安静点亮;只听又嚓的一声,一根火柴又把一个罩子灯点燃,又把乡村安静的夜晚点亮。整个村子的罩子灯,不约而同都被点亮了。屋子里不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窗口看去,灯火隐隐约约,微微弱弱地颤栗。罩子灯照的范围很小,只有一米或者几米。人们要想做什么活计就得凑到罩子灯下才能看清。家里有上学的学生,得把罩子灯先让给学生写完作业。不写作业的人摸着黑拉家长里短。乡亲们彼此熟悉,只听声音就能知道谁的脸上长了几道深沟似的皱纹,那个说话吞吞吐吐不利索的准是患了半身不遂的二大爷,那个看不清脸庞,身体上只沾取少许光晕的是会计股长,迷糊爷爷。他每一次来我们家串门,进门的时候,罩子灯芯虽然被罩子封着,但是还是摇动了几下。 我们家的罩子灯是比较大个的那种,肚子里装的煤油也多,一晚上也燃不完。吃过了晚饭,我们总是围在罩子灯下看母亲穿针走线,给我们缝补衣服,给我们纳鞋底做鞋子。母亲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给我们讲黄鼠狼偷鸡吃的故事。我们总支着耳朵细心听着外边的动静,也绷紧了弦听着鸡叫的声音。生怕我们家的鸡被黄鼠狼叼了去。其实黄鼠狼啥样,母亲都没有见过。但是在村子里却传的神乎其神,有的说像狗,有的说长的像狼。那年月,人都吃不饱,黄鼠狼能吃饱吗?其实村里的鸡也并不都是黄鼠狼叼走的,有的是耐不住饥饿的人偷走吃了去,又伪造了黄鼠狼偷鸡的假现场。 我想,如果给鸡窝上也安置上一盏罩子灯,黄鼠狼还会不会再来偷鸡?而偷鸡吃的人会不会连罩子灯一起偷走?同时丢失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一户人家会觉得天都塌陷了! 罩子灯是会游走的,它在村民的手中游走,在村民的眼里和心理游走。甚至我想,我们村子的罩子灯会走到天上去,和天上的星星相互交换光明! 罩子灯缺油的时候,灯芯蔫吧蔫吧的打不起精神,过不了一会灯光像一个人的命一样,忽地灭了。围在灯周围的人使劲地叹息了一声就陷入了黑暗,供销社缸里的煤油也见底了,困苦劳累黑暗交织在一起,这要多么厚实的肩膀才能扛得动! 村子里学校的夜晚是最黑暗的。那两个木格子窗户上全是黑洞。像被机关枪一阵狂扫过。那些黑洞到了夜晚似乎更黑,比墨迹比煤炭还黑。学校里没有一盏煤油罩子灯,供上晚自习的学生使用。学生们不能把家里唯一的罩子灯拿来。只能自己制作一个煤油灯:用一个空了的墨汁瓶,瓶盖上钻一个小洞,把棉花碾成的灯芯一头伸到瓶子里,一头露在外边,一盏简单的煤油灯就诞生了。为了不让风把这微小的火苗扑灭,用五颜六色的纸卷成长圆形,再用浆糊粘牢,一个灯罩就成了。随着一阵惊呼,随着彩色的隐隐约约的小如豆丁的火苗,在漆黑的深巷里闪现,孩子们便三三两两沿着坑洼不平的街道去学校,没有灯的孩子也跟着这小小的火苗,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走过又黑又深的巷子,在学校黑色的院子里集合。总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孩子忽的把教室黑色的门推开,把教室里黑色的“鬼”逼出来,大家才把煤油灯举过头顶,蜂拥而入。一两个孩子或者好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围着灯火读书或是习题,小小的火焰在孩子们脸上跳来荡去,火苗也把孩子们的鼻孔熏的黢黑。 读着读着我们的巷子里灯火通明,读着读着,自己就爬上了飘渺的夜空,去摘取那些珍奇。那时的我一定这样想过! 二 去年春节回家,偶然看到父亲的那盏马灯,骨架不全地挂在南屋的墙上,写下浅薄的一首诗: 马灯
退出夜的舞台
父亲漏雨的偏房里
独自寂寞
轻轻一碰,就会成为
时光的碎片
父亲年轻的时候
提着那盏马灯
去很远的地方
为生产队置办农具
半夜起来为马儿
增添草料,那盏马灯
引领父亲跳过岁月的沟壑
那盏马灯也曾
照亮我上夜校的路
微弱的光亮
是我理想火苗的起始
现在,灯的玻璃
灯的铁,灯的光
均已没有了灵魂
我在心里,尝试
把暗藏的灯芯,拨亮 马灯比罩子灯的地位高些,同样是一个家庭重要的财产和使者。马灯明显比罩子灯技高一筹。马灯不但有圆形稳固的底座,有像鱼缸矮胖的玻璃灯罩,灯罩上有交错的铁丝,最重要的是马灯有提手。马灯能游走。 提着马灯,可以去马槽,可以去羊圈,可以神气十足地走街串巷,可以堂而皇之地穿过一片坟地。 提在风里,风吹不熄它,提在雨里,雨浇不灭它。如果一个人提着马灯深入田野,他的脚步就不会步履蹒跚。也不会因为恐惧而惊慌失措。马灯的光亮虽然微弱,被一个人提着行走在大地上,足以压倒一些鬼火,也足以让一个深入庄稼地的小偷,望而却步。 生产队解散的时候,有的人抢牛,有的人抢耧叉,有的人抢独轮车,只有我爹,不顾一切地抱着一盏马灯不放。他知道,冬天的夜里,一个人多么需要一盏灯的热度;远行的路上,一个人多么需要一盏灯的陪伴;疾病缠身的时候,一个人多么需要一盏灯给与希望。 我们家有幸有一盏马灯。让我觉得日子是温暖的,也必将充满光明。我们家的马灯,不被点亮的时候,就被挂在一面墙,一个固定的木钉子上。而且这个位置一定是冲着屋门口的。似乎马灯不但能扫走屋里的黑暗,还能照亮屋子以外的时间和空间。也是在告诉村人,家里有了马灯,日子会一步一步走向红火。 有一年七月的某天,大雨像受了谁的指控,从早上到晚上一个劲地倾倒。我家的院子里早已变成一片汪洋。吃完了晚饭,我爹忽然从马扎上坐起来,说了一声:坏了!从墙上取下马灯,匆匆点亮,提着从院子的水里,走向巷子的水里。 我们站在门道里,看着提着马灯走在水里的爹。觉得水里全是马灯,一闪一闪的,水里全是爹湿漉漉的影子,也一闪一闪的。 爹去了自留地,自留地里生长着三百棵玉米,正长势喜人,正在抽穗马上结果了。这大雨无疑是当头一棒。我等着背着玉米干粮去读高中,家人等着这些玉米果腹。玉米,可不能有事。 爹到了玉米地,爹的眼泪开始像雨似地下个不停。三百棵玉米东倒西歪,刚抽出的缨子,被雨一把一把揪得纷乱。爹顾不上马灯了,他把马灯蹲在连营的坟头上,就蹚进玉米地的水中。他把一棵玉米从水里捞起来扶直,用脚在四周踩一圈,再把另一棵也这样。 到了大半夜,也不见爹回来,也不见雨停。娘带着我们摸索着去自留地。到了自留地的时候,我们只见那盏马灯,立在连营的坟头上,火苗忽闪忽闪的,似乎在给我爹加油,也似乎是连营蹦出来给我爹加油。夜晚,全是黑暗,全是雨帘,一豆丁似的火焰,是对黑暗巨大的嘲笑。怕雨折断我的声音,我蹲下,身子几乎挨着水面呼喊我爹。我爹在地的最东头有了应答。他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马灯又忽闪了几下。三百棵倒地的玉米直直地立在雨雾里。我爹从地的东头走到地的西头。从泥水里拖出自己疲惫的身子。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我爹脸上的沟壑里藏着,还没有来得及流下来的雨以及泥巴。 爹看到我们抱着马灯在等他回家,他的脸上有了马灯的光亮和温暖。回去的路上,马灯走在爹的前面,我们跟在爹的后面。我们一同在水里雨里闪闪烁烁,一点也不觉得冷和苦。就觉得迷蒙的雨雾里,还有一盏马灯,在家里的墙上,发出耀眼的光束,它温暖的呼唤,穿过深深浅浅的巷子,穿过坎坎坷坷的岁月之河,直照到我的心里和灵魂深处,直到现在也是它一次一次地引领着我找到回乡的路! 201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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