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探亲随想二
2022-01-11叙事散文芳菲
感怀八十寿宴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在苏黎世机场,飞机起飞前,我给父亲打电话,我已经上飞机啦!父亲说,等你回来办八十寿宴。走出浦东机场,我再次给父亲打电话,就快要到家啦!父亲说,等你回来办八十寿宴。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时光悄然流逝,不经意间,……
感怀八十寿宴
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在苏黎世机场,飞机起飞前,我给父亲打电话,我已经上飞机啦!父亲说,等你回来办八十寿宴。走出浦东机场,我再次给父亲打电话,就快要到家啦!父亲说,等你回来办八十寿宴。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时光悄然流逝,不经意间,父亲已然进入耄耋之年。但是,他的声音却没有一点改变。恍惚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荆条林,它们精神抖擞、英姿挺拔地站成铁灰色海洋。秋高气爽的天空,成群的大雁正在集合,彼此唧唧喳喳地打着招呼。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在父亲后面,走进秋天的荆条林,渐渐地隐没在林子的深处。
父亲的声音似乎由远而近地传来,乖乖,你在听吗?我应着,在的,爸爸。我知道,这是家族的传统,逢十必庆。九十大寿后年年庆。父亲的家族在这座城市繁衍生息,已将近百年。家族人丁兴旺。父亲和叔叔向亲友们发出了邀请,并在饭店预定了酒桌。我请妈妈把家里的老照片找了出来。我和老公,还有弟弟妹妹们一起,翻拍了父亲不同时代的照片,做了一个幻灯片。
翻看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不禁感慨万千。那时候的父亲,眉宇间充满英武之气。加上一身戎装,更显得英俊潇洒。我知道,父亲一生严谨认真,这让年轻的他得以在北京空军部队标图班荣任士官。父亲用笔绘制蓝天,也绘制了要强能干的母亲和我们这些性格迥异而又不失儒雅的孩子们。儒雅是从父亲身上遗传下来的。看得出父亲对自己绘制的从20岁到80岁这段漫长的蓝图基本上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他依然乐观。即使中过三次风,恢复后也总是忘不了跟老朋友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对于八十岁的父亲而言,此时的心情大概跟新婚的时候差不多吧。初秋的傍晚颇有些凉意,父亲却汗流浃背。我不知道父亲结婚那天有没有紧张得汗流浃背。父亲母亲是1964年2月1日举行简单的结婚典礼的。战友们簇拥在他的茅草房里,为新婚布置得整整齐齐的茅草房。桌子上摆着花生、瓜子、糖果。正是冬季,父亲穿着军绿色棉袄棉裤,跟当兵时没什么两样。母亲穿着黑色丝绒外套,黑裤子。脸上带着愈掩愈彰的笑容,是不是因为想到全新的生活即将开始,想到一年后的我呱呱坠地呢?我抬头看看在饭店大门前来回踱步的老爸,悄悄地笑了。
客人陆续到来。虽居住在同一座城市,许多亲戚却也有几年没见了。长辈中的两位也对文字情有独钟。一位是舅舅,一位是叔叔。舅舅是记者,他写了一篇我们这个大家族在这座城市安家立业的故事,登载在当地的报纸上。叔叔喜欢古诗词,为父亲的寿宴写了贺联《诞辰志喜》。宴会开始前,叔叔有板有眼地朗诵:“从戎京都卫领空,当士官荣光;屯垦戍边成粮仓,育子女好样;今欢庆八秩大寿,如山松茂盛;再恭祝百岁无疆,似海水流长。”末了署名,甲午年重阳,弟贺。叔叔十分激动,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起来,他仅比父亲小一岁,也是79岁的老人了,却精神矍铄。
叔叔20岁从内蒙工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中央一机部实习。21岁的父亲已在北京空军地勤部服役两年。叔叔每年寒暑假从老家回来,总是转道空军部看望父亲,在父亲那里留宿。第三年,也就是他在北京实习的最后一年,因为盘缠不多,他从老家回来后直接回了一机部。恰在当时,十万转业官兵进发北大荒在即。叔叔对我说,如果那次去看望你爸爸,他就有个家里人可以商量商量,或许他会有另外的选择。那一年,奶奶已托人给父亲安排好了在南京民航工作,父亲的战友却给父亲买好了行李箱。或许这是命运的安排,父亲必须去北大荒。为了我们这些子女,与我们的母亲相遇吧。叔叔保存着1958年夏他和父亲在天安门广场前拍摄的照片,照片上,父亲戴着士官帽,类似如今的贝雷帽,正中镶嵌着一颗五角星。叔叔穿中山装。照片是烟色的,两个人列队般站得笔直,神情庄重。照片上的父亲跟我弟弟的面孔简直如出一辙。
我的英语老师坐在我的老公身边。我主持的时候,看到老师俯身给我的老公翻译。老师是我参加工作后认识的朋友,是我的生活道路上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老照片如同一张张海报,在亲人们的脑海里播放起一场又一场父亲生活的片段。父亲身着军装的照片出现的屏幕上的时候,晚辈们说,哇,好帅!这是父亲刚参军的时候照的,才19岁。我8岁时第一次随父母回来探亲,看到每位叔叔家都摆着这张照片。叔叔们深以这位大哥自豪。随着一张张照片的放映,我看到一群一群的人,漫过火车站广场。他们的面孔让我感觉熟悉。我辨认出我亲爱的父亲、母亲、小姨、弟弟和妹妹们。我还辨认出奶奶、叔叔婶婶、堂兄弟、堂姐妹们。我跟在高大的父亲后面,挑着担子的父亲;抱着我踢开火车门出来透气的父亲;父亲那时候的力气好大,他能一下子把被夹在人墙中的我给硬拽出来!我还看到从鞋子里往外拿盘缠买车票的父亲,健壮的父亲。我看到在北大荒的冰天雪地里,我和弟弟妹妹们模糊的身影。
有一张照片不在幻灯片里,因为我们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但是,它却印在我们四个孩子和父亲的脑海里。比正在放映的照片更清晰。那是我18岁那年,父亲带着弟弟和两个妹妹乘坐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专程赶到云山中学找我,因为,妹妹的户口被转移到江苏老家,父亲要在她临走前让我们兄弟姐妹再团聚一次。父亲的头脑里常常会冒出一些在旁人看来比较特别的想法,这个性格特点被我给继承了。父亲带着我们在饭店吃了中餐,然后到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 我们跟亲友们分享父母亲在欧洲旅行的照片。父亲笑容灿烂。他在意大利老家的壁炉前安详地抚摸北京狮子狗,在莱茵河瀑布前放声高歌,在高山之巅笑傲江湖......他完完全全释放了自己,因为,他知道,在那里,他被宠着,被爱着。听到席中亲友说,老大好福气,八十岁还到欧洲旅游了一趟。我看看父亲。我不知道父亲心里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并没有欢欣鼓舞的表情,反之则显得有些黯然。或许,那么多的往事涌上心头,令他浮想联翩。或许,他想起了四十余年坚持不懈书写思想汇报,终于在退休之前实现了入党的梦想?亦或许,他想起为了连队仓库盘点,未能在爷爷的弥留之际及时赶回老家,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眼,留下了一生的遗憾?善良的父亲这一辈子总是为他人活着。年轻时资助奶奶弟弟们,成家后为了妻子孩子们。他从来没有给自己购买过什么。用他简单朴实的话讲,吃饱就行了。父亲辛苦辛劳了一生。如今80岁了,我希望他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生活,我希望为他举办一场更为盛大的90寿宴。
服务员将生日大蛋糕送上主桌,老公掏出打火机将蜡烛一一点燃,父亲吹蜡烛的时候,全体亲友同唱生日歌。父亲的脸色十分红润。八十岁了,却没什么皱纹,这或许是江南水乡得天独厚的气候加上爷爷奶奶的遗传基因。此时此刻,他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青春年少时代。席间,亲友们不断过来给父母亲敬酒。五叔叔拿起话筒献给父亲一首气势豪迈的歌儿《咱们东北人》。
我时不时望望父亲。我的心里有些疼痛。我能做的仅仅是办这场寿宴,却不能侍奉父母亲的左右,不能陪着他们一点点变老。我觉得自己是个逃兵。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父母亲仍然年轻,永远是老样子。岂不知,每次回来,他们都老了一岁。我的目光穿过岁月的雾霭再一次回到从前。我看见一个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地跟着父亲去砍柴,吃着糖饼,烤着火的小姑娘。漫无边际的荆条林,将小女孩和父亲护卫在中间;父亲跨开步子,利落地挥洒着镰刀,一排排荆条在他面前伏下苗条的身段;集合完毕的大雁们队列整齐呼扇着翅膀飞向南方;欢乐,随着糖饼的香味、柴火的热情,一次又一次地传递到,女孩小小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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