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柏洲的老赖传奇

大柏洲是点缀在罗霄山脉下六八河岸边的一个小村，从google地图上查无该处。早年的大柏洲不过是这环环弯弯的山川河流里回旋出来的一片芦苇小沙洲。大约在六十多年前，这片无名的小芦苇沙洲因一个外地逃荒而来的小伙子种下的一棵柏树而得名。 这个小伙子就是如今大柏洲上响当当的老赖。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小赖只身逃荒来到大柏洲，用洲上白茫茫的芦苇给自己围建了一座小茅屋，以开荒种地，闲时到村里扛零活儿为生计。擅长地里刨食的小赖还有一股天然的机灵，很快就学会了一口流畅的客家话，被村里人视为同族。几年后，沙洲上建起了一栋宽敞的二层客家土屋，再几年，小赖靠着敞亮的山歌娶回来一个标致的小媳妇，小土屋里里外外收拾得像模像样了。 年轻气盛的小赖天不怕地不怕，人鬼不惧，干活担事从不含糊。有一回，小赖莫秒其妙病倒了，歪在床上茶饭不思好几日。小赖媳妇赶紧上庙里卜了一卦，说是老赖初一挑大粪浇地路过村外几道弯里那棵百年老樟树冲撞了树上的山神，买些香火纸钱，供奉一下就好了。小赖听媳妇这么一说，便晃悠着起床去给山神上供去了。哪想他点了包炸药，把这百年老树炸掉半边，又挑了一担大粪把这树从头浇下来，整了秽气熏天。小赖媳妇吓傻了，可第二天啥事没有，小赖风风火火下了床该干嘛干嘛去，看来这莽汉的供奉彻底把山神给吓跑了。有了这么一出，小赖就升级成老赖了。 老赖据说小的时候上过几年师塾，能背诵《弟子规》，《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可是，老赖在给自己孩子取名的时候似乎非常不在状态。老赖有八个儿子，分别叫大苟、二苟、三苟……一直到七苟，显得十分敷衍。直到老八出生的时候，老赖突然灵光一闪，给取了个“望曦”这样文雅的名字。“望曦”果然与前面几个哥哥大不相同。这孩子从小就聪颖过人，八岁就村小老师预言肯定是这一水十年一出的大才子。 十八岁的望曦顺利考入上海复旦大学，成了这一水最早的大学生。二十二岁的望曦被保送美国留学，几年后留在芝加哥某大学里任了教，又成了老赖被人交口传颂的一件大事了。 有望曦这个孩子的照耀，其他孩子，从大苟到七苟的存在就极为黯淡了。然而在老赖的呵斥下几个孩子却也颇为上进，一个个学了泥工，木匠，篾艺等等，手艺精湛，娶了媳妇，在家里盖起了小二层青砖黛瓦新房新院，七栋小院落整齐地排在小沙洲上，颇为壮观，别有一番农家风味。可是，老赖看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尤其是开始兴起到沿海打工的时候，老赖每天找各种理由找自己儿媳、儿子吵一架，其实也就是看不惯儿子舍不得孩子老婆窝在地里刨食的怂样。终于在一次大爆发中，大苟拖儿带女合着老婆一起背井离乡走上了南下淘金路，接着二苟、三苟、四苟、五苟、六苟和七苟也陆续被老赖的呵斥轰出了家门。曾经热闹过好一阵的大柏洲突然回归了冷寂，只留下老赖和老赖婆守着一排整齐漂亮的小瓦房。 十年后，望曦从美国带回来一个洋媳妇，把七个哥哥一起召唤回家办喜宴。这一大群的男男女女才第一次带着各自的孩子驾着私家车衣锦还乡来。听二苟媳妇说，当年出去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技术，拖儿带口的在城里找个事做还真难，起初的时候天桥也住过，也捡过垃圾，幸亏三苟先找到事做，得了老板的信任，然后介绍自家兄弟一起慢慢把队伍给壮大了，业务多了兄弟几个开始单干，开公司也就这两年的事，日子好过了，对老头的怨艾才慢慢放下。 老赖的儿子们越来越出息了，老赖也越来越老了。老赖老着老着就没有往日的威风了。照理来说老赖的老年生活还是可以很幸福的，虽然儿子们都不在身边，甚至逢年过节也不往家跑，但是几个儿子还是很有孝心，每个月定时给老赖汇钱，从不拖延。然而月赡养收入过万的老赖却越来越糊涂了，他从来不记得去银行取钱，好在他似乎也从来就不用花钱，屋后种点蔬菜，村头耕上两亩水田，天冷了翻出儿子们小时候穿过的毛衣胡乱添上，老赖便衣食无忧了。可是，老赖开始丢东西了，先是每天要是用的锄头老找不着，后来牛牵出去又忘了牵回来，最糟糕的是，有几次老赖稀里糊涂地到街上去逢圩，到天黑了也不知道要回家来。当老赖丢牛，丢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村委会给他的儿子们打电话。那边的生意自然是不能断的，可是老赖死活不肯到儿子那边去，他得老死在自己家。于是，这事又继续耽搁了。 国庆黄金周，正赶上二晚收割时节，一日午休后，我抱着侄女儿在院子里逗乐，看见门前金黄的稻田里收割机正哄哄地忙碌着，约莫一小时后，收割机割完稻子哄哄地开着走了。留下一堆打好包的稻谷，还有一个蹒跚的身影围着稻谷转圈。过了很久很久，身影向我家走近，我一看是老赖，老赖似乎又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一脸茫然。父亲看看地里，叫老赖先回家，说一会儿用拖拉机帮他把粮运回家。老赖似乎一下清醒了，忙说好，蹒跚着往回了。 晚饭时，父亲突然叹口气说：“儿女太有出息了好像也不好。老赖今年八十了，再放不下这两亩地，明年也得荒了。”突然觉得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