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的村庄
2022-01-11抒情散文赵国宝
的确,在一个村庄里,只有毛驴“咯噔,咯噔”的蹄声,才让一个村庄更像村庄。我常常就在这“咯噔、咯噔”声中回去。回到毛驴的村庄。那时候,村庄里几乎家家都养驴。放驴的时候,众多的驴伙在一起,就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驴队。驴队慢慢悠悠啃着青草往山梁上走……
的确,在一个村庄里,只有毛驴“咯噔,咯噔”的蹄声,才让一个村庄更像村庄。
我常常就在这“咯噔、咯噔”声中回去。回到毛驴的村庄。
那时候,村庄里几乎家家都养驴。放驴的时候,众多的驴伙在一起,就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驴队。驴队慢慢悠悠啃着青草往山梁上走,驴粪蛋子也就不时在山路上滚。这时,每个放驴人都背了一个背篓,将笊篱及时伸在驴的屁股后面。一般情况,正在吃草的驴就会停下来,听话地将驴粪蛋子屙进笊篱里。拾粪人一翻笊篱,就撂进身后的背篼里。有时驴拉稀、放屁,谁也不敢笑。因为据说:笑了驴屁烂口角。傍晚的时候,每个人的拾粪背篼满了,就意味着驴也吃饱了。
这个时候,放驴的伙伴们就都放下粪背篼,开始骑起驴来。我家的黑草驴太高大,我无法够得着它的背,就只有骑老骟驴了。但这家伙很奸滑,远远地看见我蹙近它身边,就一溜烟跑了。有一次它一直沿着山梁跑过去,我就一直追。往往追到燕麦或谷子地边,它才停下了,张开大嘴,就去吃田。这时候,我就乘机抓住它的笼头,猛地爬到它背上去。但老骟驴还不甘心,沿着山梁继续跑,我就使劲拉紧缰绳。终于,它屈服了,慢慢地跺起步来。但我胆儿小,不敢骑在它身上,只有爬在它背上,过一会瘾。这时候,胆儿大的伙伴就都骑着自家的驴,得意地“嘚球、嘚球”起来。我只有看着羡慕。
夜晚,依然是驴的村庄。半夜里被驴唤草的声音吵醒,才睡得最香。
夏季里,天麻麻亮,村子里就响起了毛驴的蹄声,那是各家的驴子和主人去耕地了。“咯噔、咯噔”声吵醒了村庄。接着,就听见鸡飞下了架,麻雀飞上了柳梢。接着,所有的农人都翻下炕,研一研眼窝子,急急走向泛黄的麦子。不一会,田野里的吆喝声就此起彼伏。一个火热的夏天就被这驴蹄声唤醒了。
冬季的时候,天还未亮,“咯噔、咯噔”声就响起来了。甚至,有的老汉睡不着觉,鸡叫三遍就起身了。喝完罐罐茶,也不管天亮了没有,就摸黑在槽头牵出毛驴,将驴鞍子匹好,斗大的背篼驮在毛驴身上,开始一趟又一趟往山上驮粪了。到天亮的时候,毛驴的头上结了一层霜,身上的汗毡冒着热气。这时候,别人才要开始劳作,老汉却和毛驴休息了。老汉继续吃着熟面,喝他的罐罐茶;毛驴也得到慰劳,吃一马勺燕麦和豌豆。吃完了,又大叫一声,将热炕上熟睡的老汉唤醒。倒一背篼干草,驴们吃着,老汉又沉沉睡去。第二天后半夜,“咯噔、咯噔”声又在村道上响起。
腊月里,毛驴子又充当了重要角色。农闲了,人们开始谈婚论嫁。谁家的女儿要出嫁了,就挑村里最漂亮的毛驴作新娘子的坐骑。不但新娘子骑,还有驭马娃儿。我就和姑姑一同骑过一头黑叫驴。
那一年,姑姑出嫁了,一直要出嫁到很远的栾家川去。我因为是喜相(喜的属相),就幸运地做了驭马娃儿。一路坎坎坷坷,跋山涉水,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姑父家的门前。一到,姑父就急急地把我从黑叫驴身上放下来。姑姑却拽住我,不让下来。直到姑父的红包给上三四个,姑姑才放开我。那次陪姑姑出嫁,不但省去了路途之劳,而且得到许多喜钱。不能不感谢那头黑叫驴。
……
终于,家里的老骟驴老得吃不动草了,父亲就将它牵到集上卖了。家里,就成了黑草驴的家族。黑草驴头一胎生下一头黑草驴,第二胎生下一头红骡子,第三胎生下一个黑骡子……直到它也老得连草也吃不动了,就又被父亲牵到集上。
终于,村子里的“咯噔、咯噔”声渐渐消失了。人却常常失眠。总在半夜里打开手机,看看该起床了没有。有时,听不见手机上的闹铃声,就睡到日上三竿。
没有驴的村子,开始懒散了,衰退了。年轻人都去了新疆、兰州、深圳、包头,村里留下颤巍巍的老汉。守着老井,守着草垛;守着寂寞和孤独。有的老人太寂寞了,就锁了门,领着孙子到城里念书。租了城里人的房,看城里人的眼色。村学里学生越来越少,刚修的红砖教室也空空荡荡的。
只有过年的时候,村子里又热闹几天。年轻人聚在一起比手机、骑摩托、打麻将、挖坑。先人接在供桌上,也懒得烧香。几个颤巍巍的老汉,颤巍巍地点上一支香,往铁炉里时不时地丢上一颗煤,又坐在火炉边唠嗑、喝苦苦的罐罐茶。
迎喜神的时候,花炮的响声一年胜过一年,但总觉得没有了过去的欢乐。也还是几个颤巍巍的老汉点燃了香表,口中默念“五谷丰登,牛羊满圈”。身边却早就没有了羊,没有了牛。
尤其是,没有了戴着花折扇的活蹦乱跳的毛驴儿。
总不是把三轮儿、旋耕机开出来迎喜神的吧。那是一些冰冷的机器!
“咯噔、咯噔”,这村庄的敲更声,远了,远了。只有老屋房顶上的北斗,还是那么亮,永远在村子的上空,像钟表一样围着北极星旋转。
[ 本帖最后由 赵国宝 于 2010-12-19 20: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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