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野菊
2022-01-11叙事散文许玲琴
采采野菊我喜欢两个去处。一是寒冰兄的听雪斋,二是罗老师的画室。听雪斋是一个雅致的地方,可谓红尘中的无尘处。我每次去都会偕同一、两个冰雪女子,煮茶、写字。像一把俗世里的米,一个个被淘洗得晶莹剔透地走出来。罗老师的画室是一个俗的地方。罗老师是……
采采野菊
我喜欢两个去处。一是寒冰兄的听雪斋,二是罗老师的画室。听雪斋是一个雅致的地方,可谓红尘中的无尘处。我每次去都会偕同一、两个冰雪女子,煮茶、写字。像一把俗世里的米,一个个被淘洗得晶莹剔透地走出来。罗老师的画室是一个俗的地方。罗老师是一所高中学校的美术老师,每星期要在画室里上三、两节美术课。画室设在学校食堂楼上,一左一右,左边是高一年级的,右边是高二年级的。罗老师在左边。你穿过弥漫着饭香、菜香的食堂大厅,折上楼梯,就会看到一大群学生,杂乱无序,鸭子一样填充在一间大房里,一人对着一块画板,姿态各具。罗老师就在他们当中走动,不时蹲下身子,坐到某个学生的小凳上给修改画。画室设施简陋,物件陈旧,石膏像有些破损,坛坛罐罐积满灰尘,衬布也看不出颜色,不上课时有些许荒凉,上课时又热闹得过于尘土飞扬。 聪明的你一定知道了,我的女儿就是罗老师的学生。 画画课多是晚自习上。这里就成了我一个舒缓寂寞的去处了。我来这里,一是关心女儿,二是我有一点画画情结。学生时代,经常在书本和草稿子上画一些仕女像,并自我陶醉得紧。如果当时有学美术的地方,或者我能遇到美术老师,说不定也能画几笔了。不是说了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我的兴趣因此挑拔起来了。慢慢地,我从观看女儿画画、罗老师给学生改画到自己也用一块画板来临摹些静物素描,竟然还像那么回事!画室前后有两间房,一条走廊连着。对着楼梯口的大房,是刚刚说到的。二三十个学生窝在那里,一直绵延到走廊上。后面小房,是罗老师的办公室。前面看上去乱七八糟,后面却较为洁净,有一个油汀取暖气,放着抒情音乐。小房里一、两个外面的学生在那儿静悄悄地画。当然,我来,也就在小房里画了。感觉还是很温馨,有那么一点艺术情调的。 其实,我不是想讲画画,而是想讲野菊花的事儿。 上个星期天,我照例到罗老师的画室里去消磨时间。罗老师破例给洗了一个有着灰圆圈的白瓷杯,说要我尝尝他自制的野菊花茶。在罗老师给我洗茶的时候,我揭开他的茶叶盒,里面有一小堆缩成了一团的野菊花,像一小撮碎金子,干净、纯粹、耀眼!一下子就喜欢了。前一久,老公一个朋友也送了一袋野菊花茶给我们。或许是晒得过于干枯了,碎碎末末很多,颜色一点土黄,像一堆捻碎了的干屎,给人一点美感都没有。我扔在茶几上,早把它遗忘了。而罗老师的野菊花茶,像一个个安静地卧着的美人,颜色沉静,虽不开口,却不改华丽之气。我用鼻子闻美人香,想起一句菊花诗,“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接过罗老师泡的茶,几缕氤氲之气送来一股扑鼻浓香,这香比茶叶盒里的香更馥郁。茶叶盒里菊香是凝止的,是冷香;而杯子里散发的是热香,像解冻了的水,欢畅地流动着,让人神清气爽。那缩成一团金子的菊花,在开水浩荡春风吹拂下,缓缓舒展,如同美人苏醒了,翩翩起舞。仿若堤坡、路埂上,你初遇这一群张开金黄裙裾的女儿们,不自觉地被她们牵引到自然更深处。 我中了蛊似的,迫不及待地品了一口。味还没泡出来。我突然想起杯子不是自己的,搁在这办公室里,不知有多少人喝过,心底有了一点小小的不适。虽说不需沐手焚香,但这小小的不适不配饮这样洁净、芬芳的茶。于是,我不品茶了,一心一意观茶。白的瓷、黄的菊,我想是不是水给了这些野菊花第二次生命呢?看她们盛开的样子,多么欢快!她们第一次盛开在土壤中,第二次盛开在一汪清水中,土壤和水都是生命之源!但是水中的盛开不如土壤中盛开来得坚实、长远。这茶泡久了,还有这份美丽吗?我不觉心痛起她们来了,如同想起女子的青春。我揭开旁边罗老师紫砂杯的茶盖,看罗老师先前泡的茶,是不是形销色减,让人不忍卒睹了。续了几次水后,紫砂杯里野菊花与我杯中判若两样了,她们从金黄变成鹅黄,或许是因为水的保养,没有一个个憔悴损,一小团一小团的,却有着另一方铅华洗净的美。 我也想自制野菊花茶。罗老师说很简单,把野菊花采了,晒两个太阳,认真淘洗干净,然后到锅上蒸,去味,再晒干。蒸时不宜过长,一有水汽就拿下来,否则,蒸熟了就不好看且味不地道。什么都要把握火候啊!难怪罗老师茶叶盒里的野菊花,虽然经过了风干、暴晒、蒸馏等一道道工序,自身缩成了一团,却没有那种枯干、衰败之感。虽然不及盛开时青春逼人,自有一种历练后的成熟、雍容之气度。忽然,觉得用六个字形容罗老师最好——以乐心,度俗世! 星期二下午,雁到我上班地方来拷照片。雁是我喜欢的冰雪女子之一。她的沉静,像一朵莲花不事喧哗的美是我欣赏的。我们到食堂里吃完饭,就想着到听雪斋去写字。致电寒冰兄,他还在外应酬,要我们稍等会儿。我们迟疑着不知先到哪儿去。雁说去中百逛逛吧。我陡然想起罗老师今晚有课,同时,眼前又浮现出那一盏金黄色的菊花茶。我决定把雁带到罗老师画室去。果然,雁一样的喜欢这个俗中蕴雅的处所了。雁忍不住拿铅笔到我画过的一幅素描上练习画苹果等静物,且少不了用自带的杯子,泡了一杯野菊花茶。她的杯子是透明的,一眼就瞥见那个金黄色的小小舞台,一眼就赏到了那些金黄色的小女子的舞蹈。一样的爱不忍释,我们都是有着同一心性的女子! 野菊花快要凋谢待尽,心底就有了无比的急迫!相约明天下午一起去采野菊花! 罗老师开着他的灰色QQ车,带着我和雁沿着江堤去采摘野菊花。看到身后那个被我们甩下了的灰蒙蒙的城市,我们有了挣脱樊笼的感觉。车开到江堤一处停下,我们走向一条面向江水的堤埂。眼前,正值芦苇砍伐季节,江滩上睡着大片大片砍伐后的芦苇,只有远处还有一小撮没有砍伐完的,招摇着一些模糊的白幡。整个江滩空落落的,对应着长江的烟色,让人想起“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盈于胸的到底是小女子情怀,我们弯腰采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是不是也做菊花茶呢?堤埂上纵横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枯草,一丛丛小菊隐藏在荆棘、野蒿等叫不上名的植物中,零星地盛开着,让我想起季节的没落。或许是大部分凋谢了,或许是这大片苍茫作背景,我只看到了这菊花的小,一点陷入杂草乱叶中的可怜的黄,而少了面对一杯茶时,充盈于杯的那份华贵之气。 我们又换了一个地方。沿江堤另一侧的堤坡走下去,只见路埂旁盛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菊花,远远看去蜿蜒成一条黄色粗线。我们像找到了宝藏似的,三个人忙不迭地弯下了腰,也不管不顾那些荆棘、蒿草如何缠绕过来,只看到了小绿叶盘里托着的一小捻金子。因为季节的缘故,这些金子不再那么纯粹,有了些残损,我们还是不愿错过地采摘。眼前的就是最好的,遇到的就是最好的,因为我们知道,岁月越往后,越没有了最好的。大自然是多么奢侈,真正是挥金如土的豪客,那么多的美,被它用西风的宽袖一卷就纷纷碾入泥土!或许,这些被季节忽略的自然界中的金子,与我们路埂上相遇的金子,要感谢我们。她们生生世世的命运都是随风飘零,抱香枝头死,因为我们,她们又有了一段如水的岁月。忽然,耳边飘来了一些唱词: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恍惚间,我和雁成了上古的那些采葛、采萧、采艾、采莼菜、采车前子、采卷耳、采薇、采绿、采蓝的女子,《诗经》里的女子,“嗟我怀人”,我们的思念又给谁?这早已不是一个纯情的时代!溶入自然,我们的心性被草木一点点唤醒。 采采野菊,半天不盈一小袋。当我们起来时,我沾了一身枯叶和臭蒿子,像一个野孩子!罗老师袖口粘着三枚苍耳。小时候,经常有顽皮的同伴丢些苍耳到衣服和头发上,让人恼怒不已。我们到野外玩时,最怕粘上这种东西。但自从我看到一篇文章里称苍耳为勾连之物时,就对它由衷的喜欢。“勾连”两个字赋予了这个小小的苍耳多少缠绵绯恻的情意。雁身上最干净,她洁净的本性,处处体现在举手投足间。 重新上了堤,罗老师载着我们越过鄢浦、杨湾,向柳口方向开去。我们在车窗里看到一只长尾巴的彩色大鸟停在堤旁,我问罗老师这是什么鸟?罗老师说是野鸡。后来,又遇到一大群暮归的牛,一个个身上沾满了泥巴,不时长哞一声。我们赶紧要罗老师停车。他给我和雁各自拍了一张以群牛为背景的像片。车又左折下堤,到了一个荒野之地。罗老师停下来,左手指着不远处一片昏黄,要我们自己去采摘,他就到这里画一幅速写。我和雁看着那一片高高低低的模模糊糊的黄,有点不相信,季节远去,这里还有一片盛开得如此热烈、奔放的野菊吗?我们踩着凸凹不平的土路向那片黄走去。 我和雁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谈。我们谈论着回家怎样制菊花茶,明年葡萄熟时,一定要去一个朋友葡萄园里采摘葡萄,跟蓝雪飞洋学酿葡萄酒……我们把自己的感观、身心溶入到这久违的自然,那三两根飘着白絮的苇、叶子快落尽的老树、平静得木讷的野潭,在我们眼中都成了至上的美。这里一切都不成规则,或许是苍老的、肮脏的、扭曲的,因为是天生的,反而成了一种真正的美。不像城市,是一种被人设计的美。这里一切都是自然的,寂寞的不被人待见的,偶尔与之相遇,我们的心灵也就成了自由的、飘散的,如这渐起的暮气纵横一片。 走近那一片黄,哑然失笑,是农人沿荒坡种的一小片冬天的油菜!看来,人为的因素,反季节的东西,愈来愈侵蚀到自然。路旁还有一只死了的刺猬,一起自然界中发生的案件,我一直在想,它有着坚硬的剌,是怎么死的呢?——在自然中,我把心放到了我所遇到的,而不是自身上。 2011年12月17日 [ 本帖最后由 许玲琴 于 2011-12-19 17:19 编辑 ]
我喜欢两个去处。一是寒冰兄的听雪斋,二是罗老师的画室。听雪斋是一个雅致的地方,可谓红尘中的无尘处。我每次去都会偕同一、两个冰雪女子,煮茶、写字。像一把俗世里的米,一个个被淘洗得晶莹剔透地走出来。罗老师的画室是一个俗的地方。罗老师是一所高中学校的美术老师,每星期要在画室里上三、两节美术课。画室设在学校食堂楼上,一左一右,左边是高一年级的,右边是高二年级的。罗老师在左边。你穿过弥漫着饭香、菜香的食堂大厅,折上楼梯,就会看到一大群学生,杂乱无序,鸭子一样填充在一间大房里,一人对着一块画板,姿态各具。罗老师就在他们当中走动,不时蹲下身子,坐到某个学生的小凳上给修改画。画室设施简陋,物件陈旧,石膏像有些破损,坛坛罐罐积满灰尘,衬布也看不出颜色,不上课时有些许荒凉,上课时又热闹得过于尘土飞扬。 聪明的你一定知道了,我的女儿就是罗老师的学生。 画画课多是晚自习上。这里就成了我一个舒缓寂寞的去处了。我来这里,一是关心女儿,二是我有一点画画情结。学生时代,经常在书本和草稿子上画一些仕女像,并自我陶醉得紧。如果当时有学美术的地方,或者我能遇到美术老师,说不定也能画几笔了。不是说了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我的兴趣因此挑拔起来了。慢慢地,我从观看女儿画画、罗老师给学生改画到自己也用一块画板来临摹些静物素描,竟然还像那么回事!画室前后有两间房,一条走廊连着。对着楼梯口的大房,是刚刚说到的。二三十个学生窝在那里,一直绵延到走廊上。后面小房,是罗老师的办公室。前面看上去乱七八糟,后面却较为洁净,有一个油汀取暖气,放着抒情音乐。小房里一、两个外面的学生在那儿静悄悄地画。当然,我来,也就在小房里画了。感觉还是很温馨,有那么一点艺术情调的。 其实,我不是想讲画画,而是想讲野菊花的事儿。 上个星期天,我照例到罗老师的画室里去消磨时间。罗老师破例给洗了一个有着灰圆圈的白瓷杯,说要我尝尝他自制的野菊花茶。在罗老师给我洗茶的时候,我揭开他的茶叶盒,里面有一小堆缩成了一团的野菊花,像一小撮碎金子,干净、纯粹、耀眼!一下子就喜欢了。前一久,老公一个朋友也送了一袋野菊花茶给我们。或许是晒得过于干枯了,碎碎末末很多,颜色一点土黄,像一堆捻碎了的干屎,给人一点美感都没有。我扔在茶几上,早把它遗忘了。而罗老师的野菊花茶,像一个个安静地卧着的美人,颜色沉静,虽不开口,却不改华丽之气。我用鼻子闻美人香,想起一句菊花诗,“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接过罗老师泡的茶,几缕氤氲之气送来一股扑鼻浓香,这香比茶叶盒里的香更馥郁。茶叶盒里菊香是凝止的,是冷香;而杯子里散发的是热香,像解冻了的水,欢畅地流动着,让人神清气爽。那缩成一团金子的菊花,在开水浩荡春风吹拂下,缓缓舒展,如同美人苏醒了,翩翩起舞。仿若堤坡、路埂上,你初遇这一群张开金黄裙裾的女儿们,不自觉地被她们牵引到自然更深处。 我中了蛊似的,迫不及待地品了一口。味还没泡出来。我突然想起杯子不是自己的,搁在这办公室里,不知有多少人喝过,心底有了一点小小的不适。虽说不需沐手焚香,但这小小的不适不配饮这样洁净、芬芳的茶。于是,我不品茶了,一心一意观茶。白的瓷、黄的菊,我想是不是水给了这些野菊花第二次生命呢?看她们盛开的样子,多么欢快!她们第一次盛开在土壤中,第二次盛开在一汪清水中,土壤和水都是生命之源!但是水中的盛开不如土壤中盛开来得坚实、长远。这茶泡久了,还有这份美丽吗?我不觉心痛起她们来了,如同想起女子的青春。我揭开旁边罗老师紫砂杯的茶盖,看罗老师先前泡的茶,是不是形销色减,让人不忍卒睹了。续了几次水后,紫砂杯里野菊花与我杯中判若两样了,她们从金黄变成鹅黄,或许是因为水的保养,没有一个个憔悴损,一小团一小团的,却有着另一方铅华洗净的美。 我也想自制野菊花茶。罗老师说很简单,把野菊花采了,晒两个太阳,认真淘洗干净,然后到锅上蒸,去味,再晒干。蒸时不宜过长,一有水汽就拿下来,否则,蒸熟了就不好看且味不地道。什么都要把握火候啊!难怪罗老师茶叶盒里的野菊花,虽然经过了风干、暴晒、蒸馏等一道道工序,自身缩成了一团,却没有那种枯干、衰败之感。虽然不及盛开时青春逼人,自有一种历练后的成熟、雍容之气度。忽然,觉得用六个字形容罗老师最好——以乐心,度俗世! 星期二下午,雁到我上班地方来拷照片。雁是我喜欢的冰雪女子之一。她的沉静,像一朵莲花不事喧哗的美是我欣赏的。我们到食堂里吃完饭,就想着到听雪斋去写字。致电寒冰兄,他还在外应酬,要我们稍等会儿。我们迟疑着不知先到哪儿去。雁说去中百逛逛吧。我陡然想起罗老师今晚有课,同时,眼前又浮现出那一盏金黄色的菊花茶。我决定把雁带到罗老师画室去。果然,雁一样的喜欢这个俗中蕴雅的处所了。雁忍不住拿铅笔到我画过的一幅素描上练习画苹果等静物,且少不了用自带的杯子,泡了一杯野菊花茶。她的杯子是透明的,一眼就瞥见那个金黄色的小小舞台,一眼就赏到了那些金黄色的小女子的舞蹈。一样的爱不忍释,我们都是有着同一心性的女子! 野菊花快要凋谢待尽,心底就有了无比的急迫!相约明天下午一起去采野菊花! 罗老师开着他的灰色QQ车,带着我和雁沿着江堤去采摘野菊花。看到身后那个被我们甩下了的灰蒙蒙的城市,我们有了挣脱樊笼的感觉。车开到江堤一处停下,我们走向一条面向江水的堤埂。眼前,正值芦苇砍伐季节,江滩上睡着大片大片砍伐后的芦苇,只有远处还有一小撮没有砍伐完的,招摇着一些模糊的白幡。整个江滩空落落的,对应着长江的烟色,让人想起“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盈于胸的到底是小女子情怀,我们弯腰采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是不是也做菊花茶呢?堤埂上纵横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枯草,一丛丛小菊隐藏在荆棘、野蒿等叫不上名的植物中,零星地盛开着,让我想起季节的没落。或许是大部分凋谢了,或许是这大片苍茫作背景,我只看到了这菊花的小,一点陷入杂草乱叶中的可怜的黄,而少了面对一杯茶时,充盈于杯的那份华贵之气。 我们又换了一个地方。沿江堤另一侧的堤坡走下去,只见路埂旁盛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菊花,远远看去蜿蜒成一条黄色粗线。我们像找到了宝藏似的,三个人忙不迭地弯下了腰,也不管不顾那些荆棘、蒿草如何缠绕过来,只看到了小绿叶盘里托着的一小捻金子。因为季节的缘故,这些金子不再那么纯粹,有了些残损,我们还是不愿错过地采摘。眼前的就是最好的,遇到的就是最好的,因为我们知道,岁月越往后,越没有了最好的。大自然是多么奢侈,真正是挥金如土的豪客,那么多的美,被它用西风的宽袖一卷就纷纷碾入泥土!或许,这些被季节忽略的自然界中的金子,与我们路埂上相遇的金子,要感谢我们。她们生生世世的命运都是随风飘零,抱香枝头死,因为我们,她们又有了一段如水的岁月。忽然,耳边飘来了一些唱词: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恍惚间,我和雁成了上古的那些采葛、采萧、采艾、采莼菜、采车前子、采卷耳、采薇、采绿、采蓝的女子,《诗经》里的女子,“嗟我怀人”,我们的思念又给谁?这早已不是一个纯情的时代!溶入自然,我们的心性被草木一点点唤醒。 采采野菊,半天不盈一小袋。当我们起来时,我沾了一身枯叶和臭蒿子,像一个野孩子!罗老师袖口粘着三枚苍耳。小时候,经常有顽皮的同伴丢些苍耳到衣服和头发上,让人恼怒不已。我们到野外玩时,最怕粘上这种东西。但自从我看到一篇文章里称苍耳为勾连之物时,就对它由衷的喜欢。“勾连”两个字赋予了这个小小的苍耳多少缠绵绯恻的情意。雁身上最干净,她洁净的本性,处处体现在举手投足间。 重新上了堤,罗老师载着我们越过鄢浦、杨湾,向柳口方向开去。我们在车窗里看到一只长尾巴的彩色大鸟停在堤旁,我问罗老师这是什么鸟?罗老师说是野鸡。后来,又遇到一大群暮归的牛,一个个身上沾满了泥巴,不时长哞一声。我们赶紧要罗老师停车。他给我和雁各自拍了一张以群牛为背景的像片。车又左折下堤,到了一个荒野之地。罗老师停下来,左手指着不远处一片昏黄,要我们自己去采摘,他就到这里画一幅速写。我和雁看着那一片高高低低的模模糊糊的黄,有点不相信,季节远去,这里还有一片盛开得如此热烈、奔放的野菊吗?我们踩着凸凹不平的土路向那片黄走去。 我和雁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谈。我们谈论着回家怎样制菊花茶,明年葡萄熟时,一定要去一个朋友葡萄园里采摘葡萄,跟蓝雪飞洋学酿葡萄酒……我们把自己的感观、身心溶入到这久违的自然,那三两根飘着白絮的苇、叶子快落尽的老树、平静得木讷的野潭,在我们眼中都成了至上的美。这里一切都不成规则,或许是苍老的、肮脏的、扭曲的,因为是天生的,反而成了一种真正的美。不像城市,是一种被人设计的美。这里一切都是自然的,寂寞的不被人待见的,偶尔与之相遇,我们的心灵也就成了自由的、飘散的,如这渐起的暮气纵横一片。 走近那一片黄,哑然失笑,是农人沿荒坡种的一小片冬天的油菜!看来,人为的因素,反季节的东西,愈来愈侵蚀到自然。路旁还有一只死了的刺猬,一起自然界中发生的案件,我一直在想,它有着坚硬的剌,是怎么死的呢?——在自然中,我把心放到了我所遇到的,而不是自身上。 2011年12月17日 [ 本帖最后由 许玲琴 于 2011-12-19 17: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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