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道的消逝

　　作为街道，它的存在有着太多的物质含义与背景。一条小街，用它瘦弱的身躯，承载着乡村日复一日的生活，简单，快乐，充实。金官街正是这样一条卑微的街道，它毫不张扬，沉默得如同一个喑哑的孩子，却被很多的村人亲近着，热爱着。 　　走在泥泞的街道上，两旁低矮破旧的房屋沿街而立，歪斜的门板，破烂的瓦片，一间间的铺面里，在卖着红布、砖茶、烈酒、纸笔、珐琅银器、衣服、鞋袜、香烛纸火、小五金以及生活中的一些必须品，还有几个小诊所、一个药店、百货店和新华书店，看上去显得十分琐碎。面对那些低矮的屋檐，我感觉自己可以触摸到这条街道的呼吸与心跳。那些积水的路面，被车轮无情地辗过，向四周飞溅的水花发出阵阵欢笑，引来了行人的一阵惊呼与咒骂。司机一回头，留下了一脸充满歉意的笑容。 　　在我的记忆里，金官街很多时间都有积水，而那些古老而破旧的房屋更像是一幅充满了皱褶的水墨画，常年显露出它淡定而苍老的容颜。年轻的妇人领着她们的孩子，在沿街的一间间铺面里奔忙着，把一个个单调乏味的日子撕裂成一个个时间的片段。更多的时候，你要通过一条暗黑、狭窄的走道，才能抵达这条街道的真实。那些用木板隔成的房间，肯定隐藏着一些秘密，阳光使劲地想从木板的缝隙中挤进来，灰尘却沿着阳光逆流而上，在暖阳的照耀下温柔的起舞。一只疲惫的猫，静静地守在角落里，和一间老屋甜蜜的厮守着。一进一进的房间，掩藏着许多陈年的往事。后面的院子里，是宽敞的瓦房、菜地，枙子花，还有飘香的木槿。一个充满雅致的农家小院被低矮破旧的临街房屋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深入到它的内心，你才会惊叹于金官街的隐忍与宽容。一条几乎挤着你肩膀的通道，一路延伸出去，却能铺展成一片开阔的空间。明亮的玻璃窗，镂空的花雕门，彩绘的梁架，规整的天花板，展示着一个家庭有富足而温馨。老人们在院子里，享受阳光的温暖，他们看看天上的流云，瞧瞧院中的花草，逗逗膝下的孙儿，将一杆长长的烟锅抽得忽明忽灭，雾气腾腾。 　　金官街的古老，孕育了精明的生意人，自古金官街五天一集，集日那天，他们早早地清扫了铺面前的地面，搭起木架，摆出物品，迎接着前来赶集的人们。多年在集市上淘生活，养成了他们特有的经商风度，面对着拥挤的人流，有条不紊，步伐稳当。他们用一天的忙碌，换来全家人四天的柴米油盐；他们用一生的忙碌，换来全家人长年累月的衣食无忧。哪怕只是卖些针头线脑、布匹纸张，他们把这小小的生意用心地经营着，供养了一个又一个大学生，建盖了一所又一所的大瓦房。 　　金官街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位于街上的一口古井。井口很大，四周镶嵌了石井栏，其形方正，被称为“四方井”，有一股地下水不停地涌出，出水量不大，一夜的时光刚好出满，人倚在井栏上，可以用瓢把水舀在桶里。一棵老榕树斜斜的身躯刚好伸过了井的上方，老榕树稀疏的叶子，无法将井口全部盖住，给前来打水的人留下了很多的空间。每天清晨，街上家家户户，都要有人前去汲水。于是井边就聚集了很多的人，当井边无法站下的时候，人们就自动地排队取水。井旁晃动着很多的水桶，有木桶、铁皮桶、塑料桶，五颜六色，大小各异。木桶与木桶故意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而铁桶与铁桶不小心碰在了一起，则发出清脆的声音，唤醒了沿街住户一个个甜美的梦境。于是，金官街的清晨便从这里开始了。 　　我对金官街的记忆是破碎的。就像一只被摔碎的碗，通过那些碎片，我无法将内心里的金官街完整的拼接起来。于是，我喜欢穿着一双布鞋，在金官街上行走。这条街道古老的气息被绵软的鞋底向我传递，让我记住了这条街道。就是在这条街道上不断的行走，让我一天天的长大，变老。布鞋终归是要被日复一日的行走磨破的，不能磨灭的是我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这条街道的依恋。 　　其实，多年在乡村的行走，街道已经成为了我们生命中的一个情结。它既有欺骗，有邪恶，也有诚信和真情。欺骗和邪恶让我们看到了这条街道的真实，诚信和真情让我们感受了这条街道的温暖。缺少了阳光，泥泞的街道并不会把人心沉陷，因为人心的背后是朴实的乡村。 　　如今的金官街，这个集日能够吸引一万多人前来赶集的乡镇小街，早已改变了昔日破败的容颜。宽阔的水泥路取代了原来泥泞坑洼的街道，两旁的钢混房屋昭示着这里的富足，院子里的大瓦房在高大的钢混房屋面前有些垂头丧气，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只是那些趾高气昂的建筑，总让我感觉到这条街道失去了很多的底气，整洁的铺面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韵。一条古老的街道，如果失去了它应有的隐忍与宽容，那么，这条街道也就会在岁月的流逝中，失去它的个性与灵魂。 　　我依然怀念着那条古老的街道，那些宁静的院落，以及我的脚步在这条街道上行走所留下的记忆。我知道，这些记忆于我来说，早已成了生命中的一种珍藏，就像我生命中的似水流年。 [ 本帖最后由 杨春山 于 2013-7-15 21: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