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馒头山

该走进那个村庄了，那个生活在骨头里村庄，每家每户冒着烟。我在一个叫做裤裆巷的地方找到了外婆住的地方，她在这里依然很年轻。外婆梳着一条小小的辫子，唱着儿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我喊她，她不理我。她无法理我，那个时候我好处在游离的状态。

我为什么要寻找一个村呢？好似我的身体必须找一件衣服，衣服上有些洞子也是可以的。终于找到了裤裆巷，找到了这个沉甸甸的四合院，安静，院子里只有一棵铁一般的枣树。每根枣刺上都有一颗星星。我对外婆说，我要在这里结婚生子。外婆不理我，保持她在十二岁时候的笑容。

我只好走出这个四合院，走到街道上，街道上陈列着许多核武器，黑乎乎地朝着天，仿佛是为天外来客准备的。我告诉其中的一个年龄大的，我不是客人，我是一个小孩。我反复地说这句话，他们不理我，但是他们之间很和谐，说着悄悄话，不时做出一些奇怪的表情。我慢慢地领会到了，不仅仅四合院和外婆不接纳我，连街道也不接纳我，我寻找它们，它们并不寻找我。尤其是外婆，您不是我母亲的母亲吗，为何不接纳您的后代呢。

街道的出口很细，许多人都是从这里挤出去的，我也被挤出去了，就像从娘的子宫顺产到世界上。街道的西部有一些不太高的山，像是一些可口的馒头。山很绿，也有不少的山洞，让人怀疑这座山是空的。这真的是一座不爱说话的山，但是能喘出一些甜滋滋的气息，总是比外婆的那座奇怪的村庄强。我问山，嗳，你有名字吗？它瓮声瓮气地说，我有。我问：你叫什么——，它说：我叫鼻子——。我开始郁闷，这座山那么地平滑，怎么能叫做鼻子呢？会不会是外星人留下的一个记号？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发生了大事件，自己的鼻子看不见了，原来到这座山的人，都会主动献出自己的鼻子。但，我是不情愿的，我向山讨要自己的鼻子，山说：你走吧，走出了山，你就会长出自己的鼻子。

人没有了鼻子真的是一个大事件。在山里行走，觉得跑风，山的气味毫无阻拦地就进了肺部。馒头山有那么多的山洞，我不敢进去，不知道洞子里有什么机关。想到了狐仙，红色的可以燃烧的狐狸。想到这些的时候，天落细雨，天降大雾。真是神奇的山，它能一下子看到心。山和洞被雨丝裹一层，这一层的外面又被雾霭裹一层，有了这两层，山就有镜子的意思了。因为我的鼻子被山没收了，所以，细雨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入我的肺，内脏被浇得湿淋淋的。我不敢被浇得太多，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尽量保护自己的胃。山发出了吃吃的声音，我知道它是在笑话我。

我低着头走了好一阵子，细雨停止了。我才抬起头，哈，馒头山开始变得险峻，完全不是刚进山软不唧唧的样子。我自己也变了样子，脸部凹下的部分长出了鼻梁，比原来的大一些，像是欧美的混血儿。我很想用手摸摸这个神奇的失而复得的玩意，但是这样的“想摸摸”的想法只是停留在想法上，因为我的胳膊和手都不见了，不知道被什么怪物没收了。有了在馒头山行走的经验，我也不再问大山为什么胳膊和手走丢失了，一定是山规规定的，进了这座山，必须丢失胳膊吧。我想，出了这座山，它们会长出来的，说不定比原来的更强壮的，可以做一名铅球运动员呢。

我很谨慎地迈步，在山里，没有胳膊行走是危险的，尽管这座山有茂密的松树，因为没有手臂，我无法攀援它们，再就是，如果被树木挂住的衣服，我是无法解开的。我很想找到鬼谷子那样的山洞，在邯郸，鬼谷子祠堂里，看护祠堂的人说他进山了。我很想亲自听听鬼谷子的道，他本来是该做个圣人的，一不小心，让鲁国的善于收徒弟的孔丘承担了，孔先生收了三千弟子，而鬼先生收徒吝啬，致使他只能在深山藏匿。想到这里，山的树木摇摇脑袋笑了，真的是一座灵山啊，竟然知道我的心里想什么。能和山对话的人，有可能是山，我不是我了？我也变成了可以移动的山丘了吗？

在山里行走是没有时间概念的。进山的时候是清晨，走了好久了，还是清晨。时间可以在山里凝固的。在山里行走，也不会发生走回去的意念，一直走，就可以走出去。走出去，可以长出来自己的胳膊和手。有了手，可以打枪。枪是好东西，有了它，就可以对自己敌人发言了。因此，我不想遇到敌人，敌人有枪，我没有，有了也没有用，总不能用脚指头开枪吧，何况脚主要的任务是承担在地面移动职能的。

真想遇到一座寺院，就像莎士比亚遇到了一座帆船。莎氏遇到了帆船，就看到了人性的无可救药。我好想遇到金刚顶那样的寺院，倾吐我在梦外一肚子的心酸。我想这些的时候，山的树叶都凝固了，不再生动了，哦，原来物体也不喜欢人类抒发糟糕的心情。我只好想高兴的事情，用高兴的事情引领自己的脚步。脚支支地叫，没有了手臂，它们也觉得孤独。想着高兴的事情，走到一座洞前，洞上面写着一个大字——手。哈，进了洞是不是就可以长出手来呢？我一高兴，就迈了进去。洞子很宽敞，像是威虎山的聚义厅。山洞离洞口七八步的地方，有一长桌，桌子上摆着两根假肢和一支手枪。看到了假肢，我的肩膀处就痒痒，我控制着痒痒的地方，不让它那么冲动。

但是，我犯了错，我进了山，我已经不是我了，我的肩膀只受山的指挥。我想退回来，胳膊往前走，几乎是婚礼之后进入洞房那么顺理成章地就把两条胳膊接上了。接上是接上了，用起来还是不太方便。。我指向东，它指向了西，我指向了北，它偏偏指向南。我使劲地骂它，狗日的，你还是我的胳膊吗？山洞里景物有了变化，氛围紧张了。在我刚进洞子看到的洞正中央类似太师椅的地方，长出了一块长条形的怪石，狞笑着（别提多恶心了），怪石说，拿起枪来！你打准了我，就可以出山了！

我是一个强烈反对暴力的人。我对怪石说，我不会向你开枪的，希望你不要挑衅我。怪石继续狞笑着，石头的身体部分越来越小，口腔却越来越大。更为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竟向我贴近了。我不能再柔弱了！我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手枪，朝着那张可恶的大嘴啪啪地发射，怪了，子弹不是向前，拐了180度的弯，反而射向了我。啪啪地像是啄木鸟啄树干一般，啄着我身体不同的部位，幸亏没有进入我的身体！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在这个山洞里，一切是反向的，必须朝着自己开枪，才能打倒快要贴近自己脸部的可恶的脏嘴巴。

我在人生的第一次把枪口对准了自己，准确地说，是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像是那个铁汉作家海明威在人生的尽头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牙齿在嘴巴里丝丝地发凉，舌头在嘴巴有点发僵，它们似乎对这样的自戕做法很不理解。开枪吧，开枪吧，开枪吧，开枪吧，开枪吧，开枪吧.......这样的声音是如此的强烈，我缓缓地但毫无牵挂地搬动了扳机。嗖嗖嗖，凉风从远处吹来，牙齿感到了危险，从牙床上纷纷落地，舌头还在原来的地方屹立，像是烈士。还没有顾上表扬舌头，子弹拐弯了，朝着着我面上的那张大嘴扑去，真的是奇迹啊，我一鼓作气朝自己连续发射子弹，子弹没有打倒我，而是把那快丑恶的石头打的石粉乱飞，慢慢地缩小，终于看不到了。

丑石不见了，我是不是该能出山了呢？我好期望山洞的尽头豁然开朗......但是有什么东西啄我，是蚊子，蚊子把我从没有结局的梦境啄醒了。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1-5-8 09: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