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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学军的酒量

2022-01-11抒情散文叶知秋
我对学军完整而连续的记忆应该停顿在1982年以前,那是我在白鹭湖农场呆的最后一年,那一年,我读初中二年级。事实上,我和学军的交往不能具体说是从哪一天开始算起的,他是我儿时的玩伴,在总场这块不大的地界里,孩子们在一起玩就都是好朋友了。母亲在总……
我对学军完整而连续的记忆应该停顿在1982年以前,那是我在白鹭湖农场呆的最后一年,那一年,我读初中二年级。事实上,我和学军的交往不能具体说是从哪一天开始算起的,他是我儿时的玩伴,在总场这块不大的地界里,孩子们在一起玩就都是好朋友了。

母亲在总场服务部工作,服务部其实就是一个大商店,经营日杂副食。我家就住在服务部紧邻的一个宿舍里,宿舍旁的几间房全是旅馆,每间房里摆放着四、五张铁床。一个高围墙把我家裹在了里面。我生性好动,剪个头发都不安份,每次剃头都要被师傅摁往,有时还要吃几丁弓,可一剪完下地,我都要朝师傅吐口涎水,大骂一句,然后撒腿就跑。好在他们都与母亲稔熟,只是朝我的背影笑骂几句了。我自然是在这个高墙内呆不了的,祖母不和我们住一起,她住在服务部西头,靠着基建队的那排宿舍里。那宿舍也真是奇了怪了,房顶是拱起的,每家一个拱,这一排住着十几户人家,屋顶就像个字母m连成了线一样,有人说像波浪,我看着,却像是一个个翘起的大屁股。祖母家就在这排宿舍的第一间,祖父过世早,那一年我还不到六岁。祖母一个人过,说是清静,可我几乎天天往这儿跑,玩得辛苦了,有时就在这儿睡下。

学军的家就在这排宿舍的第三间,和祖母靠得近,他与我年龄相仿,自然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学军是家里的老大,他还有两个弟弟,父亲是黄陂人,那时叫下放知识青年吧,整日里戴一顶油腻腻的帽子,像军帽的样子,却是蓝灰色的,一年四季如此,别人背地里总喊他姚癞子。他人精瘦,穿着很整齐,走路不慌不忙,总是板起个脸,这让他的脸显得愈发的长。有一次他在总干渠里挑担水回家,走在半道,下起了雨。这雨点越来越密集了,他还在慢条斯里的踱着步,扁担和水桶一颤一颤地,很有节奏。有旁人喊了:“老姚,下大雨了,你哪们还这样斯文咧。”这老姚撇了一眼,不屑地说:“快了慢了还不一样!未必这前头冇下雨啊。”嘿,就是这么个人。

老姚不苟言笑,也不知他在总场机关上班干些什么,听别人讲,他是有学问的。老姚回家总是很准时的,一到家便坐在床沿。他家的这张床很有味的,像北方人的炕头,底下用砖块码着,上面放张木板,然后是垫絮,面上铺着草席,一张小方凳放在床中央,像个桌子似的。到了晚上,学军三兄弟就睡在这张床上,而且还是竖着睡的,这三兄弟一并摆开,很有些架势了。老姚坐定了,左手在小桌上敲了起来:“学军嘞,把碗筷拿来。”这右手便在床后的窗台上摸了起来,窗台上是一排酒瓶子,老姚掂着份量,就知道哪个瓶里还有些酒。酒倒进杯子,老姚端起一咪,“滋滋”作响,仿佛人间美味似的,那神情,是无比的陶醉。可筷子夹菜的时候,他却板起个脸,又好像很犹豫,不知从哪里下手。“餐餐萝卜、白菜,吃死个人。”老姚低声嘟囔,像害怕别人听见似的。可不是,学军的姆妈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且不说她二百来斤的身板,光是她那几句“哈哈”声,足以让人心惊腿软,这一条边的左邻右舍没有听不到的。学军的姆妈是河南人,这性子就是直。没喝杯把酒,老姚的酒瓶就见底了。“学军嘞,去打酒,快点。”这个我知道,酒是学军偷着喝了,他那次抱起瓶子往口里灌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他还让我喝了一口,辣得我涎都吐不出来了。学军却和他父亲一样,“咂吧、咂吧”很是陶醉,可学军也就十一、二岁呀,这酒量真的还有遗传?后来好几次,学军偷偷摸向窗台,抱着酒瓶,“咕咕”几口,然后是“啊”的一声长气。完了,学军还会往酒瓶里倒点水,然后抱着瓶子摇一摇。难怪老姚总是埋怨,说现在的白酒越来越做假了,喝着不起劲。

那一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天,整个白鹭湖农场都披上了白白的绒毯,冰棱吊在屋檐下,像根根粗大的白胡萝卜。学校放了寒假,我一早就约学军去玩。我们踩着积雪,一路笑闹着来到总干渠边,积雪漫过我的小腿肚,直往裤管里钻,像是谁的手在挠挠似的,有点酥麻的感觉。学军跳到我跟前,抱着我嚷道:“快看河里,是些么东西?密密麻麻的。”他话还未说完,我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一头栽倒在河坡的雪地上。学军也被我顺势扯倒在地,我们一前一后,像两个雪球一般朝河边滚去。待我们站定,这才看清河滩边乌压压的全是青虾,大大小小的虾全挤在岸边的浅水里,密密麻麻,蠕动着,翻爬着,像在相互挤撞取暖似的。放眼望去,沿河岸边全堆满了青虾,看不清边际,要不仔细瞧,还以为是河里长出的水草呢。

学军比我麻利,他很快就刨了一大堆虾,放在岸上。但虾们并不听话,很快就朝四面爬开了,虾堆一会就变成了煎饼,一会又变成了筛子。这可急坏了学军,他躬腰手拢,又气极似地用脚扒,最后,他脱了棉袄,把青虾捂得个严实。“回去提桶子来装,快走。”我朝学军喊了句,便朝堤上跑去。待我们提着桶子返身再来时,河岸边全是人,堤上还有不少人朝岸边涌来。那场面真像过年一般热闹,笑声,叫声把个总干渠都要煮沸腾了。

这天,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少不了一碗酢辣椒糊虾子或是炸得煎黄的虾饼。学军的父亲老姚咪酒时也格外高兴。他捏着虾饼,一个劲地夸儿子能干。老姚喝高了,他两眼微闭,把面前的酒杯推向学军,说:“学军嘞,冷不冷咧,喝口酒暖和暖和吧。”老姚调子拉得很长,像是在对一个交往多年的朋友劝酒一般。学军盯着老姚的脸,又回头瞄了瞄。他听见“哈哈”声正被锅铲、灶火声包围,便迅疾地端过杯子,一口仰下。老姚的手这时猛地伸向学军面前,“跟老子留一口,莫搞完哒。”老姚叫了起来,他的眼睁得通红通红。

转眼就到腊月里,爱武的姐姐这天出嫁,请客搭的棚子把祖母这条宿舍门前的路全占满了,来的亲戚朋友还真不少。爱武举着一挂鞭炮,喜滋滋地站在棚子外边,他在等执宾先生发令点鞭。我和学军在人群中穿来梭去,在酒桌前东瞄瞄、西嗅嗅,趁大人们不注意,抓把瓜子就溜。看到爱武这个神气劲,我和学军跑了过来,央求爱武揪几颗鞭炮来玩。爱武自然不肯,他的头扭向了一边,手举得更高了。要知道,这鞭炮可是我们那时的最爱了,买架二百响的小鞭,我们都是一颗颗拆开来放的。那时兴用烟火点燃手中鞭炮的引线,待引线烧得差不多了,这才朝空中一扔!听着那“嘭”的一声响,很让人有股自豪的感觉。玩甩鞭很要点技巧的,搞不好就炸着自己的手了,这不是每个人都玩得来的,像爱武就玩不来,他胆子小,像个女生样。执宾先生发话了,爱武赶忙点鞭,他手中的竹竿伸得远远的,生怕鞭屑子溅到自己的脸和新衣服上。鞭炮“噼里叭拉”地响起来,爱武的头扭得更开了,脸上是一副痛苦状。学军可是急得不行,这鞭眼看就炸没了,怎么着也得搞几颗玩玩。鞭越炸越高了,爱武有些心慌,他扔掉了竹竿,朝棚子里跑去。学军一见,精神大振,他跑过来,对着燃放的鞭炮狠狠几脚踏去,还好,竹竿上还吊着一截咧。学军兴奋地把鞭握在手里,正准备来拆,爱武跑了出来,拉着学军要点燃他手里的鞭。正在推扯之际,学军手里的鞭“嘭”地炸响,爱武吓得蹲在了地上。只见学军满手是血,他紧紧捂着伤手,可血还是汨汨地往外冒。酒席桌上的老姚见状,连忙跑了出来,拉起学军就要打。旁人扯过老姚,说先看看伤口怎样,别光打孩子。可学军的手掌是血肉模糊,怎么看得清楚?有人端来一杯酒,说用酒来冲洗,一是消毒,又可以把血洗净,看伤得怎样。酒倒了半杯,学军叫了起来:“不忙不忙,我先把脑壳麻醉一下,你们再弄。”众人正惊愕中,学军端过酒杯,“咕”的一口,酒就下了肚。这边老姚感叹了:“学军嘞,老子好的不学,你学咧个玩意。”众人大笑。

这一说,就是三十年前的事啦,我多想再拉拉学军的手,或者,我请他吃顿饭,敬他几杯酒,看他的酒量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现在想想,我又仿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或许对面相逢,我也认不出他来。但有这么一幕,却时时在我脑海中闪现,那是一条通往白鹭湖小学的公路,一颗脑袋硕大的孩子,背着松垮垮的大书包,蹒跚着步子向远方走去。这个上小学一年级,非常喜欢看书的孩子是学军的小弟弟,他是应该可以把老姚好的东西学到的。我一直这样在想,甚至是在现在。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叶知秋 于 2011-3-19 10: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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