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一世之雌马湘兰

　　 漫谈：一世之雌马湘兰
　 　美女与太监
　　马湘兰不算最美丽的，秦淮河畔的美女多了去了，有史料记载说她“姿首如常”，这样简单的几个字给人的印象就是长相一般，跟平常人没什么不同。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能在秦淮八艳中站住脚，这还需要一些真本事。到底什么真本事，怀着这样的心情随手翻了一下资料，竟翻出这样一则笑话来。
　　说是一个叫魏忠贤的太监，听说马湘兰的兰花画得很出色，就也装出一副附庸风雅的模样凑热闹。别看马湘兰是一个青楼女，但青楼女也有青楼女生存的道理，君不见诸多得志的太监们为了炫耀自己不是一个废人，常常学着常人的模样去青楼里寻色，更有的干脆建了别院娶了几房姨太太，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他们是全人呢。《大宅门》门里的白景奇最不幸的一件事就是引了一个太监当管家，结果好好一个家被这个装模作样的太监给祸害的差一点儿就亏了空，白景奇惩罚他的办法就是当群扒开他的裤子，让大家看看他裆里到底有没有爷们该有的真家伙。
　　但细想想那些得志的小人有时候还真的惹不得，这样的祸事马湘兰也不是没有经见过，曾经有个孝廉听了马湘兰的名头就想冒充雅士跟她套近乎，不知为什么马湘兰竟然不买他的账，孝廉碰了一鼻子灰后没作声扭头就走了，多年后这家伙官运亨通直做到了礼部主事，偏巧马湘兰因事恰巧又犯到了他手里，礼部主事大人坐在大堂上，横竖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女子慨叹道：人人都说马湘兰与众不同，依我看不过如此，徒有虚名罢了！马湘兰不卑不亢：就是当年徒有虚名，才招来今日不名奇祸！
　　好在马湘兰也不是一个不知权衡轻重的人，一个从孝廉一步步走向官场的爷们是不便跟一个看起来还算有好感的女子过不去的，而魏忠贤就不同了，太监的心态大多是扭曲的，《茶馆》里的那个太监真的是演绝了，当年老佛爷身边的大红人，后来沦落市井仍不忘及时作恶，连新娶的太太都被他折磨得够呛。马湘兰可不想跟太监过不去，细想这个姓魏的毕竟也没将她怎么着啊，充其量也就是跟她讨一幅画，那就送他一幅呗。于是得了画的太监喜滋滋地将那幅散发着香喷喷气息的兰花图悬挂在了中堂上，还显摆似地通知那些被他看得入眼的名流雅士来欣赏。
　　画当然是好画，但这屋子里的气味咋恁不好闻呢？好像还有一股子尿骚味儿。大家屏神静息将画看完了，当然是要不失时宜地发一通赞叹的，魏太监听了流露出一番得意，他不知道，起初的香味儿是马湘兰用香水洒在纸上的，而那研墨里却是和了自己撒的尿研磨的，魏太监不出屋子地嗅惯了香味儿却分辩不出骚，岂不知却被那个画兰的女子不声不响地给捉弄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听起来有些好笑的传说，如果真是这样，魏太监说什么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不过这事也不是就真的没可能，细想谁能不识趣地去跟这个脾气不大好的魏阉人道破天机呢？让他没事就泡在马湘兰的尿里乐去吧。
　　 美女与爱情
　　其实马湘兰也并不是那么的不可爱，这样的恶作剧在有个性的美女身上也都是时有发生的。同样是青楼女子的李师师也避免不了犯上一些小错误，比如与皇帝恩爱的时候还不忘瞟几眼之前的老情人，仿佛这样才显得自己更多情。马湘兰的多情并不显在眉眼里，她的情全部都暗含在骨子里。那一年她也好像老大不小了吧，五十岁的光景竟然被一个来自乌江的少年暗恋了。都说相差十二岁的恋人之间就容易出现小障碍，岂不知这少年就是刚从学堂走出来的乖乖子。我曾看过《大女当嫁》里的女主角一样被一个天真得可以的男生追求过，花样迭出惊爆冷门的小把戏演过一出又一出，小男生甚至将求爱的戒指放进冰激凌，不明就里的女主角直将那戒指吞下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玩自杀呢。
　　老大不小的马湘兰很明白，成熟的男人才最有安全感，她还不想搂着一个儿子过日子。虽说那男孩对她那么的恋恋不舍，大把大把地在她身上花银子。然马湘兰笑着说：宁有半百青楼人，才扎箕帚作新妇耶？她这样说的时候，我们姑且领会她心里也该有隐隐的痛，《大女当嫁》里的女主角也曾出现过无数次的小犹豫，虽说那不过是一场电视剧，可演到最终也就是一场不现实，女主角冲着整装又发的年轻人说：就这么走了？
　　马湘兰不是不懂爱，也不是不敢爱。她心里埋藏着一个被她深深爱着的男人，那男人叫王稚登。王稚登的出现是颇有戏剧性的，为此我猜测生活中的马湘兰一定是不很平静的，依了她的脾性，时不时地要碰上难缠的主儿。就有那容不下别人过好日子的衙门中人冲她连欺带诈的，总之就是要这些靠卖笑生活的女子大放血。那日冲动的马湘兰失了态，披发赤脚地跟那一伙儿人展开了大讨论。然而人家根本不买她的账，细想这样的场景现实生活中又不是没有过，瞧那些搞城管的不由分说就将那些乱民吃饭的家伙给盘上车了，哪容得你有半句辩论的机会？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英雄救美的王稚登。王稚登跟马湘兰是老相识了，书法家，清流派，终日为仕途忙忙碌碌的，犹如一个不很得志的赶考人。但偏就有那附庸风雅的官员认识他，三言两语就被他摆平了。马湘兰不可救药地被他深深打动了，由感恩的心迅速升华为无限高尚的爱情，最终她竟然提出，想要嫁他。世间就有那么巧合的事，就像当初她拒绝那少年的求婚，王稚登安慰她说：帮别人消灾，这原本是情理中的事情，如果我趁机从中占便宜，跟那些制造灾难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何况我还是一个修道中人，对于美色看得很淡的哟……
　　马湘兰不是那早恋的少年，经不住诸多的压力最终还是迎着朝阳走自己的路。马湘兰渴望的是一场真爱，面对如此高尚情操的文化人，她岂能轻易就错过？于是，她将这份难能可贵的爱深深埋藏着，就像那发酵的面粉，经过时间的催化，这份爱从里到外都在膨胀着，膨胀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晕晕乎乎地醉了。
　 　让爱成为过程
　　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连他身上散发的气味都不再是酸臭的。马湘兰不善于穷追猛打，相反她却是一个百般含蓄的女人。而对于人生，就如她八岁时就为自己题的那首诗：空谷幽兰独自香，任凭蝶妒与蜂狂；兰心似水全无俗，信是人间第一芳。
　　她却又是那么自卑。王稚登对她不可谓不爱，他曾专门请当时的著名雕刻圣手何震为她刻了一方印章，名曰“听骊深处”，说明小女子在他心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他还特地物色了一方珍贵的歙砚送与她，马湘兰当然是喜不自胜，在那砚上以王稚登的字“百谷”题铭：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似惠侬，长居兰室。瞧瞧，睹砚思人，将那梦里的人儿当化身，与她自命不俗的兰花在一起，恨不能冲着那心底的恋人说：你来吧，与我在一起……
　　她也曾以诗寄托自己苦苦对心爱人的相思。马湘兰挥手为他画了一幅最拿手的一叶兰图，题诗曰：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面对王稚登的无动于衷，马湘兰生怕恋人看不起，忙又画了一幅悬崖倒垂兰：绝壁悬崖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悬高仞，难免朱门伴晚妆。
　　马湘兰的担心并不是没道理。想那王稚登怎么说也是一个要脸面的清流人，虽自己一不小心两脚踏进青楼里，不管怎么辩白自己出身在书香门第或官宦人家，或如何家败人亡故被那恶管家卖进了烟花地，但终究说起来也就是一个青楼女。好在王稚登并没表示有看不起她的意思，两人就以哥哥妹妹的关系相处了许多年，鸿雁传书，互通消息。偶尔也有见面的时候，只可惜王稚登到死也没跟她提出要娶她……
　　那一年，王稚登七十大寿，马湘兰也不再年轻，五十有六了吧，她兴致勃勃买楼船、置婵娟地去跟这个被自己暗恋了三十余年的情人去祝寿。轻歌曼舞，虽说昔日的妙曼女已人老珠黄，但岁月依然不能改变她一颗痴情的心：举觞庆寿忆当年，无限深思岂待言；石上三生如有信，相期比翼共南天。王稚登终于止不住热泪盈眶动了情：多才女子痴情妹，误你芳辰几十载！礼教杀人，名份羁人，名利误人哪……
　　如此说来，王稚登之前所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纯属就是哄骗小孩子的，什么不贪美色，什么不误她的前程，敢情都是推搪之辞了。稍再提醒看客的是，之前这个看起来儒雅的正经人士可是跟马湘兰的妈妈马慕薇有过一腿的，只不过那时马湘兰还不知道的吧。
　　当曲终人散，当红烛燃尽。被深深感动的王稚登应该说些什么吧，他半开玩笑地对面前的痴情人吐出了真心思：卿鸡皮三少若夏姬，惜余不能为申公巫臣耳。这话的意思是说：卿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真像传说中的夏姬（春秋时最放荡的女子之一），可惜我不能做她的情夫申公巫臣啊。
　　马湘兰转回头去，一向就自尊自爱的她又能说什么呢？我想她根本就不想再说什么了，没人强逼她为谁做什么，爱情这两个字有时候很无耐，如果你只是凭空去想像，或许真的很美丽，只不过造化弄人，生活总是残忍地让你猜透谜底，让你痛彻心肺，让你百般伤心……
　　——她该回去了，早早回到属于她的“幽兰馆“，燃灯礼佛，端坐而逝……
　　 问世间情为何物
　　马湘兰死后，被安葬在秦淮河畔白鹭洲公园里的碧峰寺下，苏东坡的《赤壁赋》中曾有：“明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此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有一个叫张宾的名士献祭文给马湘兰道：此固一世雌也，而今安在哉！
　　值得一提的是，直到马湘兰死后八年，大概是老得还不算糊涂的王稚登某天坐在太阳下面假寐，忽然想起曾经一个叫马湘兰的女子已经很久没来看望他了，后经打听这才得知，原来那女子早已坐化而逝了。
　　……你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你爱的贪焚我爱的懦弱；眼泪流过，回忆是多余的，只怪自己爱你所有的错……《一笑而过》，当红歌星那英唱的。这样具有灵魂穿越的情歌不是为淮淮河畔的女子马湘兰唱的，但我分明感觉得到，那些为情而痴的女子，一颗颗曾经为爱破碎的心。
　　感念之中的王稚登百感交际的同时也写了一曲《旁妆台》：水云天淡，衡阳断雁；伤心徒自对钟山，老去也枉泪眼淆淆；才华无处见，独倚斜栏；忆当年，几般夜色数幽兰，今纵秋光不忍看。
　　写完此曲的当晚，王稚登便一病不起，半月之后，便魂归九泉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什么总是在失去的那刻，才忽然醒悟，原来真正爱你的那人，就是你平时不愿关注的那一个？去吧，去吧，马湘兰如果地下有知，不知又该做何感想……
　　
　　 [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0-10-1 12: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