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故事讲起

　　198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埃利亚斯·卡内基在《民众与权力》一书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犹太历史学家约瑟夫带领犹太人反抗罗马暴政，武装斗争失败，约瑟夫和40名犹太战士被重兵包围在一个山洞里。突围无望的情况下，大家一致要求自杀，约瑟夫并不想死，但又不能把这个想法流露出来，便对战士们说：犹太教令是禁止自杀的，只有死于强者之手才是真正的勇士。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我们41个人围成一圈，按1、2、3报数，下一个报3的人杀死上一个报3的人，依此类推，最后一个人因手上沾有同胞的血，准予自杀。这个想法既高尚又合理还有趣，大家欣然同意了。于是游戏开始，结果是，精于排列组合的约瑟夫把自己排在第16位，把好朋友排在第31位，一轮轮下来，他和他的朋友成了幸存者，出洞投降了！
　　这个让人产生诸多想法的故事，暗含了人类社会的许多所谓重大课题，最凸显的应该是“权力”二字！知识者对环境的敏感度和掌握力远远强于普通人，顺理成章处于权力核心。为了推翻罗马暴政，生活得好一些，犹太民众在约瑟夫的号召下反了！造反是约瑟夫提出的，战斗是约瑟夫指挥的，其中肯定不乏解放、牺牲、神圣、民族、尊严等响亮口号和辉煌诠释。然而，穷途末路的时候，民众出于强大的惯性（集体无意识嘛），仍沉浸于牺牲奉献理想时，革命发起者的心思早就180度转弯了！这就好比一辆疾弛的列车，眼看就要出轨倾覆，乘客尚且浑然不知，而司机同志已经产生了跳车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但这里有个正当性的问题，归看就要死，大家都要死，作为领导你不带头死也就罢了，不死恐怕说不过去。为了摆平这个，领导动用心思开始算计，并以影响力保障实施，让一切变得顺顺当当、合情合理！由此，对权力不难得出这么几个看法：
　　第一，权力是智者的游戏。人类社会需要有效高效的组织管理，这一组织机构的设计和运转需要超常智慧，脱颖而出的自然是为数不多的人，使智慧自然而然转化为权力。而民众的智慧仅限于对权力者智慧的服从和服务。出色的，经过忠诚度考验后，亦可登堂入室，成为权力者的臂膀和权力机构的部分。
　　第二，权力运行的核心在于规则的制定。人，出于欲求的明明白白，目标方向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不是想过得更好吗？那就靠战斗奋斗去赢去！不是想生活在理想社会吗？那就跟我走，我们对未来的设计完全是为你量身订做的，甚至更精美！这一过程中，必然有一项附加条款，要实现理想目标，必须跟着我、听我的，最好绝对！因而，人类史上，对违反契约者的惩处历来最为严厉――肉体上消灭，精神是鞭挞，并明令列入遗训的首行首位！这一点，约瑟夫同志是洞知的，其做法也严丝合缝地紧扣这一逻辑！不是要死吗？兄弟们好样的，我们不但要死，更要高尚地光荣地英勇无畏地毫无遗憾地去死！
　　结果，一个意外的结果暴露了核心秘密。原来诸如伟大高尚之类完全是件伪装的外衣，不过为了掩饰懦弱卑劣的动机。以此，我们知道，越是卑劣的动机越需要高尚的意义！原本，一切所谓的意义，不过是智者给民众的魔方而已――玩去吧，别闲着！至于专家精英之类，玩的水平可能要高一些、花样要多一些！高尚从来都是墓志铭，卑劣从来都是通行证！就这样。
　　假设那40个犹太兄弟得知了真相，该是怎样的暴跳如雷义愤填膺？其实大可不必！奥威尔的《动物农庄》中，那头叫拿破仑的猪实施暴动、赶走主人、占领农场，并开始铲除异己、压榨同类的时候，悲凉大约就席卷了全人类，并深到骨子里。事实就是如此，死就死、榨就榨吧，其普遍的程度，已然无谓！但有一点必须注意，一切提法的绚烂、规则的严密，并不是它本来的样子，也不说明其后有着高尚的动机。绚烂，不过是一种需要；严密，不过是一种智慧；高尚，不过是一种赋予。
　　第三，权力之所以权威的关键在于真相知情权。也就是真理在谁手里、真相属于谁的问题。具体到约瑟夫和40名犹太兄弟，光荣的死是真理，规则的完美是真理，真相是什么呢？以群体的死铺垫出一条通往洞外的康庄大道！
　　从人类学、历史学角度讲，40名犹太兄弟的死可能是光荣的，约瑟夫的作为绝对是耻辱的。但有历史吗？40名兄弟无论姓甚名谁，最终仅归结为一种象征意味。普普通通的人只有生活，没有历史！用仅限于一次性的卑微生命，去成全一个子虚乌有的浩大意义，又有何意义可言呢？换句话说，你这辈子没过好，你的来生又能好到哪去？天堂的图景，永远在天堂的位置，对于人类而言，唯有想象和它相联系！
　　死，或者牺牲，为了人类，为了正义？还是一群傻子被愚弄？这真是一个问题。由此，我们知道，所谓真理，不过是真相的裹尸布和外衣！
　　以上是负面的消极的想法与写法。积极的、最积极的解释呢？有两个。一个是《圣经》中对犹大的宽恕，因为发现并成全了耶稣，犹大的存在意义似乎不无委屈：我不告密，谁来告密？我不操刀，谁来操刀？我不下地狱，谁来下地狱？如果没有我，耶稣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木匠的儿子。事实上，犹大先生最初的想法并非如此深远，不过为了30枚钱币而已！另一个是对革命及革命意义的无限美化，革命中出现个把叛徒再正常不过了，要往前看，看主流看大势，牺牲的不会白流血白牺牲，40个烈士倒下去，千万个勇士站起来，人类前进的步伐锐不可挡所向披靡！事实上，革命是一切一无所有者心中的火，这点毛主席早就指出了！
　　的的确确如此，不相信这个，还能相信什么？生活与生命的真谛，无非在于尽可能宽泛地理解吧！理解了也就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