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风雨中 文\梅林

走在风雨中
梅林
　　天又下起雨来了。
　　江南的雨，就像春天的草一样，恣情地在天空生长，能连续下上好几天。夏雨更多了一份威力，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劈里叭啦地打在人家的屋顶上。院中的丝瓜，刚开了两朵小黄花，在墙角瑟瑟发抖，像在吹着哀哭的号子。昌文亭如翼一样张起的四角，瞬间便被雨水打湿，整个亭子像一只小鸟一样蜷缩着。

　　这么大的雨，大伟还会来吗？

　　大伟是我的学生，戴着一副眼镜，十足的书生相。在刚刚过去的高考上，他最被大家看好，却以几分之差，没能考上本科。当成绩下来的时候，大家都替他可惜，他也静默着，蹲在昌文亭前。正是烈日炎炎，而他的眼前，却是漫天风雨。

　　过了好久，他才起身离开，没有说任何话。出了校门，要走一条狭长的巷道，对他来说，那无异于一次长征。他始终低头走着，用眼光丈量着，人生道路上的艰辛。步伐那样沉重，似乎走了一万年，才走到小巷的尽头，把一抹背影留给，明晃晃的天空。

　　过了一段时间，待大伟心里平静了一些，我拨通了他家的电话。我要劝他复读一年，还到母校来。母校的老师，会更加关注他。犹豫了一会儿，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同意复读，但想换一个环境。

　　市里一所私人办的补习学校，老师聘自各个学校的在职名师，升学率比其他学校要高出许多。大伟就去了那所学校，但我知道，大伟并不全是奔着这个去的。果然，去的第一天，他给我来了电话，说在那里听了几节课，老师的确不错，课上得都很出色，但是他听不进去。我让他再坚持两天，适应了也许就好了。他就又呆了两天，可这两天比什么都要难熬。

　　大伟说，他想家，想妈妈，想得人都快要发疯了。他不想换什么环境了，还要回到母校，回到离家最近的地方。再大的风雨，他都会扛起。

　　高考前夕，大伟的妈妈，劳累过度，倒在自家的堂间，头磕在小凳子上，昏迷了过去。那时候，大伟在学校读书，爸爸在外面帮人打家具。外面正下着雨，没有谁来串门。等到爸爸回来，把妈妈送到县医院，妈妈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医生说，妈妈能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小。

　　妈妈摔成这样，大伟很难过。爸妈就他一个孩子，忙里忙外，都是忙他一个人，——要供他读大学，让他找个好工作。他看过一些报道，昏迷的人，因为有了亲人的呵护，不少都醒了过来。他也要让妈妈醒过来。为了这个，他可以日夜守候在妈妈身边。还要好好读书，在妈妈醒来的时候，能将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呈现现在她面前，爸妈的笑容，将会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那段时间，复习很紧张。白天爸爸在医院，晚上他就请了假，去陪妈妈。第一次看到妈妈术后的样子，他差点痛晕了过去。妈妈的头部大量积血，医生用电钻在头骨上钻了个口子，再插进一个塑料管，将积血导出来。妈妈不能感受手术的痛苦，大伟全替她承受了。他紧握着妈妈的手，目不转达睛地盯着导流管，殷红的血，从管中流出，浸湿了他的眼睛。窗外的雨，到夜间，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他的心。

　　大伟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妈妈还没有脱离危险，他轻声地唤着妈妈，竭力地要将妈妈，从死神手上拉回来。送妈妈来医院的时候，听医生说妈妈难以治愈，手术费用又昂贵，好心的人就劝爸爸不要花冤枉钱，好给他留下学费。爸爸征询他的意见，他说不救妈妈，他会一生不得安宁。书可以不读，但妈妈不能不救。

　　为救妈妈，家中有限的存款，很快用尽，还问亲朋借了上万块钱。妈妈终于脱离了危险，大伟悬着的心，却不能放下。妈妈还没有醒过来，爸爸要出去干活，只剩下妈妈一人，躺在床上。大伟再也难以安心地读书，妈妈寂寞的身影，老是浮现在他的眼前。要不是为了圆那个梦，他就真想就此放弃学业，回到妈妈身边。

　　好在，学校离家不远，放学了，大伟就快步走回去，幻想着进了屋，就能看到妈妈醒来，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或许是有了细心的照顾，妈妈的病情慢慢好转，能吃一点流食了。有时，他握着妈妈的手，能感到妈妈也在握着他，尽管那力量微小得难以察觉。对妈妈醒来，他更有信心了。

　　大伟可以稍稍地宽心，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学习上。他不分日夜地苦读着，比以前还要用功，把耽误的功课，一点一滴地往回追，周考的成绩上升很快，快要泯灭的希望，又升腾起来了。

　　可是，高考那两天，天又下起了雨。他环顾校园，看到墙角的丝瓜秧，被风雨揪扯着，快要趴到地上。他又把眼光落到昌文亭上，它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见证着人生的风雨。多少俊才，从它身边走过，使它更显风采。可是此刻，它湿漉漉的，就像一只小小鸟，蜷缩着身子。一阵风吹过，掀起他的伞面，斜雨洒了他一身。他打了个冷颤。走进考场，他的心就一直难以平静下来。雨越下越大，他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试题上的字由大变小，由黑变红，成了一滴滴的血珠。

　　大伟胡乱地答完卷，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考场。回到家中，他顾不得擦去身上的雨水，把妈妈的手紧紧地握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曾当着妈妈的面，无数次许下诺言，一定要考取本科，可是换来的还是失望。爸爸也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并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他知道儿子已经尽力，对妈妈更是没话可说。他安慰儿子，如果考不上，就去复读，不用担心家里。接下来的日子，他不想出远门了，让人把木料送来，就在家里给人打家具，顺便照顾妈妈，好让儿子安心地读书。

　　大伟就想，换个环境吧。那些风雨，飘在眼前，迷乱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前方。可是，才出去不久，他又回来了，他真的离不开妈妈。他觉得，一个男子汉，应该有担当，要敢于面对人生的挫折，连一点点风雨都经不起，那还算什么？

　　我一直站在办公楼上，等着大伟的到来。今天是补习班报名的最后一天了，雨这么大，他会来吗？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狭长的小巷，渐渐向昌文亭靠近，靠近。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7-27 15: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