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小记】春天•春天

春天•春天

　　春天就像风雨里的花期，碰上倒春寒真是短啊，春花谢了明春还会再开，人生之春可是一去不复返的。喜欢记录时光的人，能把折叠的时光展开，还要在时光的扇面上描几笔花鸟，独自赏玩，让心中的春天总也不败。

　　一直喜欢青绿的木，喜欢木的青绿。去年在读者论坛里很快升到青木蜂的级别，古人以木象春、火象夏，那么青木蜂便是春天的蜂。是哪个聪明人以青木蜂来泛指像我这样的春天般的用户？以致让背着青木蜂标签的我动了让无数个明天停留在明天的傻念头，迟迟不让这只青木蜂长成夏天的赤石蜂。

　　但是，云端的鸟翼，远山的松青竹翠，近水的湖绿，门前的桃花榆钱，高处的低处的，远处的近处的春的气息都向我奔泻而来。绿了芦苇，翠了树木，长风烟雨里都是花香鸟语。有来就有去，天经地义的道理，我曾经就是装作不懂，执迷于春的温柔，执迷于梦的包围。

　　父母年幼时生活的民间，还保存着优良的古风，有些天人合一的意思。春回大地，人们以行春来回应，多么诗意可爱的举动！在立春的头一天，全村的男女老少沿着沙浪埂往东去迎春，赶着春牛，扛着春幡，女子手里握着从田头采来的春花，鬓角袅袅颤动着手剪的春柳春燕。天地未及展示春色，倒让人的表演占了先，人们将心中的祈愿报与春知，春定许下个好年景。可惜到我这里就剩下一句农谚 “春打六九头”了，幸亏还有我保存着沿河看柳，打探春讯的古风。让我领你到柳枝上认取春色，让我领你从湖波里认取鸭先知的春暖。

　　人到了四十，领受过生命中的春风秋霜，却依然像小时候见了燕子来家做窝而欢欣雀跃，晚上抬头看看梁上的燕子安息在窝里才心满意足的回房安睡。好多年没有和燕子共一个屋檐了，但我每年赶着去郊野看菜花，就像以前的乡民们赶去东圩埂上迎春，只是菜花渐渐在春天里远去了。几年前领着小儿去河畔放风筝，发现有许多燕子在土坝前翔集会谈，我将燕子的呢喃翻译成家乡的童谣说给儿子听，儿子笑着说是初学课文《斯巴达克斯》的感觉，太新奇了。我心里很是黯然，现在的孩子，走在春天里没有应景的童谣和游戏，没有打猪草的经历，即便难得在鱼缸里养上几只蝌蚪，哪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天？领着孩子满世界寻春，同事们笑一笑说我是童心未泯，我自己说是执迷春天不悟。 　　即便到第五十个年头，对于那些执迷的事务，我怕还会坚持着执迷。比方说听花开，听蛙鸣，赤脚走在紫云英开放的田埂上。不过到那时还有没有池蛙的潮供我听呢？小时候走过的田埂如今已变成没有紫云英的塘沿了。 　　那个年龄，在湖边住着，能记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片段了，总少不了春天的背景。圩田，坂埂，沟沿，乃至石臼湖圩埂的坡岸，菜花起伏，阳光也为之失色，黄色的花浪奔涌到我家门前才猛地收势。大地以灿烂无比的黄提醒所有的眼睛，这是春的辖域。

　　记忆里最早的一幅画是个春日，我悄悄走上村西丹阳湖的新圩埂，第一次独自来到水肩（支撑大埂的土丘，自大埂基部延伸到水里）上玩耍。坡岸以及水肩上满是野草花，最吸引我的是一朵朵四瓣的小蓝花，淡蓝色的花瓣上一根根放射状的深蓝色条纹是它的睫毛，它们在打量我，研究我，又像星星将美感的光辉一股脑儿洒进我的心田。我小小的心怎承受得住兴奋的生根发芽，只记得迷乱地想把它们采回家，可手一触那草蔓，小蓝花就从苞腋里谢落下来。噢，梦是让人闭着眼睛想的，哪能动手去摘？就像水中的月亮，你一伸手，它就乱了。二十多年后，我知道那种铺散一地开小蓝花的小草叫婆婆纳，早春开放，花期足足一个月，但我宁愿像识字前仍叫它星星草。每当看见它们，就想到当年我就像春泥上探出头来的芽，怀着兴奋的心情去探望大埂的细节，仿佛还看得见星辉闪耀在梦土上，希望萌发在心田里。

　　还记起上小学后的一些美好时光，放晚学后，挎一只竹篮或者筲箕，再带上一把锯镰，三五人结伴，名正言顺地美其名曰“打猪草去”，其实是在春天里玩耍的美丽借口。田埂上荠菜开花了，让它自顾自地赛牡丹去，稻槎菜是喂小鹅小鸡的青饲料，剪刀股、苦苣菜的伤口比稻槎菜更能流出清蒸黑鱼汤一样的白色汁液来，猪爱吃，那就进我的篮子来。躲在麦田里的牛繁缕又深又嫩，炒熟了顶好吃了，可惜母妈说田里的清明菜吃都吃不完，还用得着吃草？用它们喂猪简直是暴殄天物。泥胡菜像个癞痢头，猪不爱吃，星宿菜穿着红裤子，估计中看不中吃，让它长在田埂上好了，要不了多久五角星的花一开，田埂上就会亮起路灯。通泉草、看麦娘都是野草中的野草，也许它们在五爷爷眼里是草药，在我们眼里是一钱不值，还是紫云英好看，摘几朵戴在辫梢总是每天必做的。

　　篮子满了，接下来是吃点心。都是过年剩下的焙糕或糖包，几个拿来交换着打春天的牙祭，各色花样，就像春天的田埂，看了心就软。我们的小心眼能知道好歹，来弟的母妈心慈，让她带着董糖跟大家分享，福杏的母妈能干，从石臼湖捋来菰米籽，做的糕又香又酥。我的母妈手巧，炕的焙糕又薄又脆。一条条田埂上，生长着我们多少内心的温暖和激动。

　　后来读到“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句子时，总想起小时候在田埂上享春的情景。我要说江南的春天还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天真烂漫的小妹头体察到人间的情义。

　　几天前在桃花节上，我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来弟。面对山脚成片成片的桃花，我们不约而同地谈到如今的家乡，村子里树立的都是别墅式的楼房，树木绝少，当然没有燕语莺声。田被开成鱼塘、蟹塘，连村边的生态保护田也未能幸免，菜花黄早几年就退出了当地的春色。其实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表达家乡的春色，“春天来了，要放鱼苗蟹苗了”，难道就这样表达吗，没有任何景物描写？

　　相比那些因主要劳力外出打工而荒芜了的村庄，家乡的经济发展是突飞猛进的。乡亲们还守着那块土地，只是改变了经营方式，不再种油菜水稻了。我并不只是喜欢春花绚丽，也并不只是向往夏天喧嚣的蝉鸣和璀璨的星空，可是每年清明回家看不到熟悉的菜花黄，听不到柳莺苇莺的鸣叫，还叫春天吗？世界上有这些不用花钱的财富不是更丰富吗？秋天早没有了芦花，没有了稻香，冬天的水泥楼房外一眼眼休闲的鱼塘空洞地望着没有树枝丫杈的天空。是不是有些像沙漠？只是沙漠里有石油，来钱；这里产鱼蟹，比种稻来钱，是吗？

　　诗意舒适的农耕生活离我们很远了，我们要学会像一棵千年的古树心里藏着春天，每年都要生发一树葱郁。不修一个古典青春的心情，我们怎么走向繁茂的盛夏、成熟的金秋和深沉的寒冬？

　　我愿所有的人在春天里能享受春的诗意，满怀春天的希望。我爱春天，爱得虔诚，爱得孤独。
[ 本帖最后由 苇岸-弦歌 于 2011-4-11 21:0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