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我总觉得想起了什么，那晚醉后，一个小女孩用明净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信赖地依在我怀里，她甚至去踢拉我的朋友……但是更多的记忆都是空白，那些与她的谈话，与她相依的温暖，还有，她圆圆小脸上该有的丰富表情，都遗忘了。我想，这次遗忘也会很快会遗忘吧。

经常梦醒后，遗忘了自己的现在，看到身边的老公和女儿，我会大吃一惊：原来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女孩，原来我已经和一个陌生男人生下了另一下小女孩!可分明，在梦里，我还是那个孤单的小女孩，踽踽走在荒凉的旷野，做着无法着色的梦，走向不清晰的未来。

当我想到童年就总是这样，回忆的镜头再无法拉远或拉近，前前后后，空空漠漠地，都是遗忘。

算来，我已经走过近四十年的人生，但仔细回忆，除了几个片刻，其他的都好象被丢了。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不知觉的。时间，好象在用加速度行进，而且迅速被堆叠，先是一年一折，再是三年一把，然后是五年一束，后来，就是十年一捆，那些密匝匝的册页全是白纸，只写着两个字：遗忘。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可是真的没有办法，总是很快，那些记忆大都遗忘了，就象月亮遗忘了太阳，今生遗忘了前世，此岸遗忘了彼岸。

没有人对抗得了这种遗忘，遗忘总是在狂奔，牵着我的手迅速向时光尽头跑去，我茫然又恐惧，我试着写下点什么作为记忆证明，可是不久后当我打开，就会惊异地发现那些事情象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怎么会这么快呢？我甚至怀疑这种记录的真实，但很快，连这种怀疑或者思考又都全部遗忘。

现在，可能是记忆比遗忘更沉重，我不再怪遗忘对记忆的剥夺，我慢慢地开始相信，遗忘是一件礼物。在一个深夜的梦醒时刻，尚未走远的梦牵出了往事的一角，你的心刺痛不已，你急急地顺着梦的尾巴，想走回过去，想把伤口再度扯裂，但很快，遗忘走来，在你额头轻轻一吻，你安然地再次入梦，一场劫难就此化消。

我试着想，如果可以不遗忘，可以走回过去，我要停留在过去的哪一段或者哪一点？我在回去的路上能走多远，当我走回过去，我该走的路是指向未来还是过去？过去的过去再过去，该有多远？远到母亲温暖的子宫，远到数世前那些偶然的生命机缘？而我，会不会迅速遗忘了现在而走不回来？我会因此变成什么呢？一个植物人还是一个精神病人？

那一天，你来到南方的一个古庙，疏落的树叶间似乎暴露了一丝秘密，幽静的石砌小道好象导向过去，梵音袅袅，经声佛号里，你想起数世前那惊鸿一瞥的爱恋，眩晕瞬间袭击了你，但迅即，遗忘救了你，你站直了身子，眼睛也恢复了明亮。大殿外，斑斑点点的桃花，无心艳丽着，斜倚的枯枝犹自沧桑着，记忆，就是这样拼杂着繁盛与败落，一季枯荣后，只留点点痕迹。

走在时间的洪流里，走在遗忘铺就的道路上，人生短短长长，心情冷冷暖暖，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自己掌握，我且这样走到遗忘的尽头吧。

（2011-3-6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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