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

　　文/雨潇凌
　
　　父亲嗜酒如命，远近亦有“声名”。这是从我小时记事起便有的印象。
　　那时农村，左邻右舍同住一个偌大的院子，常在露天摆桌椅吃饭，遇到谁家菜肴丰盛，男人们便相邀一起喝酒，高谈阔论外面世界的新奇事。通常女人和小孩就在旁边听一回。待到饭菜将尽、天色渐晚，各家女人便开始收拾碗筷，张罗针线活去了，独留那喝酒的一桌。不过几许，一轮明月挂上苍穹。
　　因是在自己门前，母亲亦不说什么，只是提醒父亲不要贪杯。一旦父亲出门迎送，母亲便是三申五令，坚决不让他喝酒，为此，母亲亦不知伤心过多少回。
　　旧时村上婚丧嫁娶之事频繁，传统节日喜庆亦隆重，父亲常被邀去帮忙或做客，最后总是歪歪斜斜、一身酒气的走回来，还没进家门便开始呕吐，有时还吐在床上。母亲每回服侍父亲睡下，便独自坐在角落里唏嘘。有好几回，我亦看见她悄然垂泪，对着邻家婶娘说，刚入李家时，未曾听说他这样嗜酒，也没见过这般不把身体郑重看待的人。
　　我当时年幼，以为只是像寻常一样，母亲心生怨气，却不知母亲之于父亲身体，是媳妇对于自家男人的珍视和爱惜，甚至敬重过自己性命。当时男女情爱，亦不像现在这样言语直接，毫不遮掩。母亲从娘家过来，跨过那条生长于斯的清河，便将一生交付与她仅相逢一面、今后相濡以沫的男人。父亲亦只是年轻，秉性憨直，自是难懂女儿家的心思。父亲母亲便这么在长年拌嘴声中磕磕碰碰，一路走来，亦是太平和睦。
　　只一回，某年初一，父亲推着自行车从老舅爷家拜年回来，浑身泥水，脏乱不堪，隔着好远，亦能闻见熏天酒气。母亲狠下心肠，不许父亲进房，不理不问，听凭他酒醉胡闹。晚间父亲在房门外呕吐不止，母亲亦没有出来。是晚，父亲被冻醒，自己收拾干净身体，便挤到我房间来睡。
　　而后几天，母亲便与父亲冷战，虽吃饭家什一切照旧，唯独不言不语，只央我在中间，传语递话。父亲忍过几天，执要喝点，取来酒，母亲过来便夺，随手扔向屋外。父亲一时气盛，说了母亲两语，母亲眼眶通红说道：“你都去过医院一回，还不知自重：且随三爷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遭人欺。”说完泣不成声，惊动邻前屋后来权。
　　母亲口中所说的三爷，即是祖上三爷爷，亦是嗜酒如命，因喝酒曾被送进医院。第二回进去，便再也不复出来。这些陈年旧事，父亲亦是历历在目，不曾忘记。父亲被母亲这么一言语，亦是泪眼纵横，抱着母亲发誓：“不再饮酒。”
　　说来亦是奇怪，几房宗族间，唯独父亲嗜酒，且海量惊人。奶奶健在时对我提及：“你父亲少年外出务工，游历他乡，想是那时沾染的习气，如今是难以再改了。”经此一事，父亲却硬是绝了酒。往来相邀，父亲一概推诿，只是终日寡欢。反倒是母亲看在心里难过长久，亦许父亲少饮，多饮定不相饶，并立有契约为证。
　　自此以后，父亲心情尚好，果真只是少饮。母亲自以为心里放下了一块磐石，对父亲更是敬重。孰料，时隔不久，父亲某晚饭间饮酒，倏然倒在餐桌上，被叔伯抬往送至医院。母亲吓得举手无措，站在医院长廊外一味自责：“不该再让他亲饮酒的”。所幸救援及时，父亲安然无恙。医生亦只是叮嘱，尽量不碰烟酒。
　　难为父亲，从那次鬼门关前死里逃生后，便断了酒性，决计是再也不沾染了。

　　及至我毕业，远去异地工作回乡，饭桌上亦是母亲劝父亲与我对饮长谈，他才违例找出沉藏多年的好酒。于是，父子爷俩举杯邀明月，对饮几酌，但每回自不多喝，只留下静好岁月，安稳现世人情。
　　我秉承父亲酒性，却不是真酒性，总归是间隔几许，不似父亲之决绝。更何况，父亲因酒曾经伤过几回，甚至遭罹致命一击，让我时刻不敢忘，他那一杯酒。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雨潇凌 于 2010-8-18 09:34 编辑 ] 父亲, 故乡, 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