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鸟

（一）
2010-11-4

　　小鸟刚送来的时候，被捏在同事宽大肥厚的手掌里。小圆豆豆的眼睛，骨碌骨碌的望人，像个怯生的孩子。同事的另一只手里，拿着长方形装“舒经活血片”的小盒，他要我把小鸟放进盒子里带回家。

　　小鸟见到我，看是陌生人，一定是怕了，在主人的手心跃跃欲试想要挣脱，挣扎几下，又被主人紧紧握住。

　　我建议在小鸟尾巴的翅膀上轻轻绑上线绳，这样回家后，我就可以很方便的把它放进前两天朋友送给我的笼子里。送笼子的朋友说，这是个好笼子，要配上叫得好听的鸟，在太阳底下，笼子的颜色越挂越红。

　　我拿到笼子的时候，笼子上落满一层灰，还有一些干鸟屎，牢牢的沾在笼子底部，笼子里已经好久没有装过鸟了。 （二）
2010-11-5
　　小鸟被我小心翼翼用纸盒拿回家。我深怕它在盒子里扑腾，把线绳挣脱，或者在纸盒子里被捂死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匆匆忙忙，甚至想小跑，快些到家。走一会儿，把纸盒子捏得鼓起来一些，留出一点缝隙，又马上盖严实；给盒子里放一点空气，又怕缝隙太大小鸟会
飞走。
　　回到家，才想起前一星期提来的鸟笼还灰尘满面，裹着土，鸟笼下挂着的旧鸟粪，因时间久变成了灰白色。赶紧拿到洗手间，把鸟笼
清洗干净，又找来吹头发的吹风机，对着细竹签的鸟笼使劲吹。

　　这个鸟笼应该像朋友说的是个高级鸟笼，顶上用暗红色的布做装饰，顶上的挂钩，用很粗的铜丝打成一个雅致的“问号”，挂钩和红布之间，还有一颗很大的红色玛瑙珠子和两棵湛蓝色的小珠子做装饰。鸟笼做工很精致，每一根竹均匀粗细，笼顶的红布折射的光，使光洁的竹笼发出暗红的颜色。鸟笼小巧可爱，以至于答应给我笼子的时候，朋友都有些舍不得。龙爸爸代我去他家里取，他却从四个笼子里挑了最好的一个送给我。 （三）
　　我应该是曾经有过一只鸟笼，一只用铁丝编制的铁笼子。上高中的时候，在我家阳台上，我养过两只鸽子。

　　每天吃过饭，我都要抱着吉他，对着鸽子笼弹几首歌。“献给爱丽丝”“小雨中的会忆”是我经常演奏给鸽子们的。我希望和鸽子建立一种关系。有一天，即使把它们放飞，它们还会回来，回来就停在我的肩上。

　　没想到，两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当我真的放飞它们时，鸽子已经胖的飞不动了。有一只，从笼子里被赶出去，煽动着翅膀，从三楼滑落到楼下，停在草坪上。
　　我和其他单元不熟悉的大男孩一起在楼下抓鸽子。鸽子飞上医院的一座矮房顶，不下来。我急得用小石头打，吓唬鸽子，可是很无奈，鸽子怎么也再不敢飞，停在房顶上呆呆地看着我。那个大男孩说，抓到就是我的了。我只有无奈的悻悻回家。
　　回家却惊奇的发现，另一只鸽子还没有从打开的笼子里飞走。一生气，继续赶它走，它怎么也不走，我只好再养着它。
　　自从养了鸽子，阳台上半年没有干净过，搭出去洗好的衣服，经沾着鸽子羽毛。鸽子的粪便，即使天天打扫，也还是让人感到很恶心。

　　一只鸽子，孤单又可怜。过了两天，妈妈催着把鸽子杀了炖汤。我叫来同学小华。小华没有杀过鸽子，一只手心拖着鸽子的身体，握着鸽子的两只腿，一只手拿着刀。他盯了鸽子好半天，好像在认真考虑，刀该落到鸽子脖子的哪个位置好呢。

　　这时，他的手心一热，一颗温热的鸽子蛋蛋，从鸽子的身体里滑落出来。我和小华惊讶的看着一颗雪白的蛋，非常激动又快活。但即便是这样，也没能留得住鸽子，妈妈又在埋怨我把阳台弄得到处都是鸽子粪。

　　鸽子被杀了，怎么杀的我没忍心看。流了好多泪，许多天也不和妈妈说一句话。鸽子炖的汤，我一口也没有喝，我心里一直想念那只不飞出笼子逃走的鸽子，因为她做了母亲，她要守着自己的窝，生下自己的蛋。 （四）

　　我小心的将小鸟装进笼子里，退掉它尾巴上轻轻绑着的绳子，它马上就在笼子里扑腾着跳来跳去。自由让它很快活，但陌生的主人，陌生的家，又让它心神不宁。它常撅起淡黄色的小尾巴，用小黑点的圆眼睛，盯着我在房间里的动静。我走动的时候，它就不跳也不动，我走近它的时候，它就在笼子里逃命一样的乱扑腾。

　　它应该是饿急了吧。我在洗好的一个食槽里，放上同事给来的谷子。又在另一个食槽装满了清水。当我走开，偷偷躲在门框边看它时，它早跳到食槽边上，头一上一下，用尖尖的小嘴巴吃谷子。

　　这谷子应该让它感觉到很温暖，这谷子里有它以前主人家的味道。他的主人送给我鸟的时候，也给我抓了几把谷子。他说能吃到星期天，再去花鸟市场买吧。

　　小鸟吃的很浪费，它每叼一粒谷子，都有另一粒谷子被撒落在笼子外面，一会儿报纸上就有一些散落的谷粒。我想，这个小鸟就像小孩吃饭掉在桌上，浪费形成了习惯。可是，当我打扫报纸上的粪便和谷子时，却惊讶的发现，那些被洒落在报纸上的，都是小鸟挑出来的谷子皮。小鸟一点都没有浪费，好的谷粒都吃了，它把谷子皮挑出来扔掉。它挑的仔细认真，像一个挑种子下地的农夫，谷子皮里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谷粒。

　　当我想靠近小鸟一些，仔细端详小鸟的摸样时，它发出了很难听的声音，像是被谁用绳子勒住了脖子。那声音让人心里感到难受。它的叫声整个晚上都那样，这我怀疑，同事给我到底是不是一只金丝雀呢？

　　我想小鸟也许因为陌生，一定很怕我，才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于是，赶紧走远一些。我决定这一星期都不主动理睬它，直到它看到我总给它喂水喂食，主动来感谢我，给我唱歌献殷勤为止！ （五）
2010-11-6

　　星期六，龙儿早上九点要去冯老师家学画画。可昨晚上，看了电影《潘神的迷宫》睡迟了，八点半我们一家三口还赖在床上。龙爸爸拿出昨天开家长会时做的笔记，抬高声音，给睡在暖被窝里的我和龙儿复述。这时，外间的屋子，传来一阵阵好听的声音，似乎有许多只鸟在一起喧闹。我们的金丝雀今早正式开始唱歌了。“句句句”“九九九”，它发声的时候，脖子上的淡黄羽毛轻轻颤动。它的能耐很大，似乎同时能发出好几种不同的调子。就像一个人变换着声音讲英语、又讲法语、又说中文。小鸟的美妙的歌声，让你不敢相信，一只鸟嘴里能发出的这样多的声音。

　　正向小鸟主人说的，金丝雀是很守规矩的鸟，虽然能发出很多不同的音调，但它从来不乱叫，它叫声很有规律。

　　听说金丝雀又叫“白玉鸟”，一只上好的金丝雀，能叫“九连环曲”，同一个时间，就一张小嘴，能发出九种不同的声音。而大多数能发出九种声音的鸟，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要把它们“压”在桌子底下，盖上黑布一个月，然后每天给它听录音的九种声音，直到它们学会，才有见天之日。这是何等残酷的训练方式，我想，宁可我的小鸟是哑巴，就会奔奔跳跳的吃食，我也不让它学“九连环”。可或许它在我家心情好，一不小心，就唱出了“九连环”，这也未尝不可，这是我对小鸟的期待。可是，有时看到小鸟在笼子里，心里又觉得很难过，希望这能唱好听曲调的小鸟，有一天我能把它放飞出去，把它放到山上去，让它获得自由。 （六）

　　小鸟的叫声比龙爸爸唠叨“上课要认真听讲”有趣的多。自从小鸟来到我家，我们似乎改掉了休息日赖床的毛病，听到小鸟叫，赶紧套上衣服下床去看小鸟。它在笼子里上下跳，显得很活泼。身上的黄色羽毛油亮而有光泽，它看到我们都盯着它欣赏，更有兴趣，一遍一遍唱它自己的美妙歌曲，还不时把身体扭来扭去，算是表演亮相。自从它放开嗓子歌唱，我们在它美妙的歌声里，算是熟悉的一家人了。

　　龙龙拿起竖笛坐在沙发上，对着桌子上的小鸟吹，他的竖笛吹的断断续续，而小鸟唧唧曲曲的叫，像是给龙儿的笛子伴奏，只是这个伴奏师的水平太高，像似山谷里传来的美妙仙乐。

　　我家里还养着的一只蝈蝈，也不干寂寞，它大锯子一样的叫声，又拉响了。最近我发现蝈蝈叫的有些吃力，蝈蝈是李子伟老师送给我的百日虫。我真怕一百天来了，这陪伴我近两个月的有生命的活物就会离我远去。人家常说：“有钱不买张口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养着这些张口要吃东西的，我每天都要喂水喂食，喂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冲着我叫，而我也习惯了听到他们的叫声，总是心情愉快的微笑。如果有一天他们突然不叫了，我心上已经习惯的快乐将要马上中止，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这就好比一个正在爱恋中的人，突然与爱人分开，天各一方永不相见，虽然也会慢慢的忘记，但要在曾经快乐的记忆中，接受一件事物的消失，这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六）
2010-11-9

　　小鸟刚被拿回家的那天，龙儿看到家里又添了一只动物，他说：妈妈，我们把蝈蝈和小鸟放在一个笼子里吧，这样他们就不孤单了。小鸟叫，蝈蝈也叫，多好听啊。

　　我赶紧阻止龙儿说：小鸟从来都是蝈蝈的天敌，小鸟会吃了蝈蝈。小鸟叫的时候，说不定蝈蝈正怕得浑身发抖。

　　自此，虽然也让蝈蝈离小鸟远一些，但晒太阳的时候，还是把它们一起挂在窗户边的一盆迎春树上。

　　这些日子，蝈蝈的叫声越来越短。龙儿说：妈妈，蝈蝈每天听到小鸟的叫声，会不会被吓出精神病来。我赶紧又把蝈蝈转移到卧室的窗台上晒太阳。小鸟越叫越好听，蝈蝈却只是“支吾”一声就没动静了。我想这百日虫的寿限快要到了，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从街上买来葡萄，喂它吃，我想就算给蝈蝈输些葡萄糖吧，让它多活几天。可是蝈蝈常常把腿从笼里伸出来，耷拉在外面，似乎是被笼子困住了手脚。我剪开笼子，索性给蝈蝈最后的日子给一些自由。
把蝈蝈放在窗台上晒太阳，拿一些青菜，拿一些水果，好吃好喝的围在它跟前，可它只是伸伸腿，却不见吃，偶然绿色身体上翠绿的翅膀震动一下，发出一阵阵声音。这时，它更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坐在窗台下的竹椅子上，晒着太阳打瞌睡。直到有一天，蝈蝈的一只腿弯曲着，一只腿却蹬直了。我想的它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吧。蝈蝈死了。 （七）
2010/11/10

　　晚上加班回来已经很迟了。写完最后第八个简报，算是给效能管理年的活动画上一个句号。我心里暗暗盘算，今天挂文号的时候，单位一共有32个简报，我能写八个，算是四分之一了，从数字上看，我的辛苦是有成绩的。

　　我想到这些天自己的辛苦，感觉写简报、论文及很多命题的东西，就像生一个难产的孩子，生的时候喊难受：“再也不生了”！可生完后，那种收获的喜悦，却又萌生了想写的欲望。

　　我进门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屋子里黑着，打开灯，看到小鸟没有站在笼子的横杆上迎着我叫。而是卧在笼子底下，我马上心里紧张起来，蝈蝈刚死，这只鸟儿不会也生病了吧。我都没有怕禽流感收留了它，它怎么能说病就病呢。我想起中午给小鸟喂油菜叶子的时候，龙爸爸说菜叶有农药，洗一下再喂。我说天天都这样喂，洗过的吃了会不会拉肚子。没有在乎，把油菜叶子丢进去，小鸟吃的很开心。可这会儿，小鸟卧着一动不动，我把笼子提到眼前晃一下，它似乎一个很困乏的人，睁了睁眼看看，又闭上。我后悔给小鸟喂了没有洗干净的油菜叶子。我逗逗小鸟，自己的嘴巴里胡乱吹了几声难听的口哨，小鸟完全睁开眼睛，头左右摇晃，蹦跳到横杆上，我看到它黄色的胸脯挑动的很厉害，像一个患了严重心脏病的人。我赶紧给同事打电话，他说小鸟可能热了，把家里的窗户开大一些。

　　下班再回来看小鸟时，它稍稍活泼一些，看到我给它舔食舔水，冲着我发出好听的叽叽声，可它的精神明显很颓废，我想它很孤独，我想起说给朋友的一句话“心孤欲近禅”。人或许会如此，小鸟应该不会。小鸟更接近于自然，它的喜怒哀乐都很纯粹的表现出来，它不会压抑自己的物性，去到人为的哲学境界寻找安宁，这可能是一只小鸟，高人一筹的生存观吧。 （八）

2010/11/11

　　一天都没有回家，似乎我们全家做了迁徙的鸟，我们去了有热闹巷道的地方，陪龙奶奶住几天。这个巷道两边摆着蔬菜、水果、生肉店连着熟肉店，买面皮女人的脸晒得和面皮一样黄。走在这样的街上，特别是中午，饿着肚子，看到刚从地里摘下来水嫩嫩的新鲜蔬菜，只恨不得自己，也做了一只青虫，把头埋进菜里享受一会儿。

　　龙奶奶家的舒适，和每天龙爸爸的做饭的高超手艺，让我们忘记了回家。龙爸爸化两元钱，买些肉皮，刮洗干净，做成肉冻子拌成凉菜，比饭店里的水晶冻子好吃得多。龙爸爸烧冬瓜炖排骨，做排骨汤素扁食，给病后出院的龙奶奶补身体。

　　我们照顾龙奶奶，顾不上自己的家。每天，当我回去看小鸟，小鸟都像得了忧郁症，没有精神的把头缩在鼓起的羽毛里。今天中午，提着鸟笼送到龙奶奶家，刚挂在阳台上，小鸟的歌声便嘹亮的唱开了，小鸟轻轻扭扭头，又摆动肩膀，像一个获宠的尤物，摆动身体，悠闲散步，大家听到它的叫声，都去阳台看它。小鸟似乎知道自己得到了关注，叫的更欢畅了。

　　客人们来看龙奶奶，小鸟也不失时机的赶紧表演唱一会，客人们都被吸引到了鸟笼跟前，他们夸这是一只好鸟。小鸟似乎听懂了，站在笼子边的水槽上，直冲着客厅唱。很奇怪，这只金丝雀的叫声百听不厌，又有什么人的唱能让人百听不厌呢！小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吧！

　　我依旧在小鸟看到我的第一眼，冲着我叫的第一声中，及时提来鸟笼，给它喂水喂食，还送一些苹果到笼子里请它美餐。现在每天，小鸟一看到我，都会冲我发出好听的声音。我盼望有一天，放小鸟出笼子的时候，它能飞到我的手心，落到我的肩膀上，我带着它到山里去，放它走，给它自由的时候，它还能留恋得飞在我的左右。
[ 本帖最后由 汪彤 于 2010-11-13 19:5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