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虎鞋

　　　　　母亲． 虎鞋

　　自父亲去世后我和妻多次劝母亲搬到我们家住，可她执意不肯。说你们的孝心我领了，怕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寂寞，可你爸一个人走了就不孤单麽，再说了，我身子骨还硬朗不想离开这个家，我一走这房子就空了，说不上你爸哪天有空溜达回来见屋里空荡荡的他会伤心的。听她这话我们无奈也只好依了她。
　　听母亲讲她是十八岁那年稀里糊涂嫁给长她四岁的我的父亲的。说稀里糊涂是因为母亲很小的时候因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她被寄养在一个远房的婶母家，说个“嫁”好听，其实就是被婶母撵出来的。而父亲的命更苦，他是一个孤儿。就这样两个苦命的人走到了一起，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他们携手走过了五十多个年头。在这半个多世纪的历程中，他们收获了四女一男五个孩子。日子也有最初的吃不上穿不上，过到了殷实之家，孩子们都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业。可就在父母像两头疲惫的老黄牛拉着家庭这辆破车走过泥泞刚刚奔上坦途的时候，父亲却病倒了。
　　在侍候父亲的日子里，母亲像照顾一个襁褓中婴儿那样细心呵护。那段时间里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说他咋这么命薄哩，这刚刚过上好日子他就担不起。父亲走后母亲从没当着我们的面流过一次泪，可在她那失神的眼里和那苍老的脸上，我能感受到她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为让母亲尽快从那阴影里走出来，我买来宝剑让她参加老年太极队，陪她看电影，拉她去旅游-----她有时会强找理由拒绝，有时拗不过也随了我，可看的出她很不情愿，这更让我担了十分的小心。
　　是呀，相濡以沫的两个人艰难的度过了五十多个春秋，在岁月的冶炉里早已熔铸成了一个人，突然的变故让这留下的一半独自煎熬。我有些责怪父亲了，你不该就这样匆匆走了，把一个完整变得残缺，把一个美好变得黯然。
　　终有一天我又看到母亲脸上露出了那久违的笑容，她说要做老虎鞋。我想这也好，有活占着手总比终日沉浸在悲痛中要好些。
　　母亲腾出菜板子把熬好的糨子均匀地刷在上面，接着把找来的碎布展平拼对着粘上一层，然后再刷一遍糨子贴一层布，如此反复四五次，之后搬到太阳下晒干，一张袼褙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依照鞋样儿的大小在袼褙上剪下来叠在一起，然后在上面铺一层薄薄的棉絮用布包起来，母亲说这样穿起来软绵，不硌脚。边沿用一溜长条布包好，再用线绳密密地纳好备用。再接下来是裁鞋帮，里面没讲究什么布都行，表面却都是一色的藏蓝。最复杂最细致的工作是在鞋脸上做虎头，既要做得对称，又要看着生动。虎嘴要用黄线连出一张口型，虎鼻是用黑线团的一个圆球儿，一对虎眼是用两片白色小园布做的，用极细的线缝上，再在眼上方用黑线由窄到宽斜斜的连出两道眉，再接下来找两块小黄布折成三角形竖缝在顶上，算是耳朵。最后是绱鞋，就是把鞋底和鞋帮缝到一起，针脚要细密均匀。母亲在整个工作中都是那样的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像一位杰出的艺术家在全身心的投入一件精品的创作。脸上时而宁静，时而舒展，时而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把小老虎放远一点望去，那眨动的眼睛，鼓动的鼻子，张合的嘴巴活灵活现，托在手里毛绒绒的惹人喜爱。
　　母亲的小虎鞋也拿到集市上去摆，却从不出售，有人问她价钱，她会不高兴地说声不卖。凡有人夸她几句说活做的实在像真得好看，她便主动问人家，家里有小孩吗？只要人家说有她都要送一双，绝不收钱，若对方再谈到钱她就不送了。她说这鞋是祝福孩子的，要收钱就没这个意思了。
　　这样一来母亲家多了些送礼的，无非就是些碎布，花线什么的，有一天母亲还收了副老花镜，这让她很高兴。也有人凑到母亲家帮她打袼褙、纳鞋底、缝鞋帮，可细活母亲从不让别人动手。
　　我看出母亲重又找回了她生活的支点，我父亲1926年生人——属虎。母亲做虎鞋既是对新生的一种祝福，又是对故去的一种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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