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山里人

马三国喜欢看《三国演义》，正当他看到火烧博望坡时，媳妇说：“三国，我很快就要生了，你赶紧去大队请赤脚医生吧？”

马三国听见，恋恋不舍地放下《三国演义》，到大队请来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忙碌了一阵子，用手捧起一个肉团，说：“是个满山跑，赶紧给取个名字吧？我好做登记。”

马三国暗怪儿子出生不选时间，打搅了自己看《三国演义》的雅兴，也不思考，随口说：“曹者曹操，枭雄也，叫马槽，哈！就叫马槽！”

马槽眼睛细小，眼窝深陷，两颊无肉。马槽长到二十岁时，马三国心想到了该为儿子娶媳妇的时候了，就放出风声说谁能给我儿子找来媳妇，我马某一定重谢。过了不久，杨媒婆领来了梅家香，梅家香出生于老鹰跳。野史说，某日，两只饿老鹰飞到磨刀山，看到磨刀箐的苦寒之象，悲号了数声，双双跳崖自杀，磨刀箐于是易名为老鹰跳。梅家香身材高挑，皮肤细嫩，她随媒婆来到马三国家里，瞅瞅马槽，瞅瞅马槽的弟弟马珠，跟媒婆说：“我不喜欢马槽，喜欢马珠。”

杨媒婆把梅家香看上马珠的事情告诉了马三国，马三国说：“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厚此薄彼的事情我不做，到手的肥肉不能丢，就让她做马珠的媳妇吧？”

马三国重谢了杨媒婆，然后认亲、送彩礼、选日子，把梅家香娶了回来。马槽被弟媳看不起的事情被人们添油加醋地到处传播，说：“马槽日不脓松，没有出息，是个典型的受气包，嫁给这种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马槽不怪自己长得难看怪老天不长眼睛，心想既然老天不想让我有媳妇，我又何必强求呢！何况世上没有媳妇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们爱笑尽管笑去，我不拦着，渐渐地淡化了这件事，执意离开了家，到山里建起一间小屋，住了下来。山里有野生菌、蕨菜、药材等等自然出产，马槽依靠索取山里的自然出产，依靠种植洋芋、包谷、萝卜什么的，维持着最简单的生活，过着寂寞孤独的日子。过了几年，山里发生了森林火灾，马槽没有犹豫，勇敢地扑向大火。大火被扑灭以后，马槽受到了漾濞县政府的表彰，胸前挂着大红花的照片被张贴在大礼堂的宣传窗内，到漾濞逛街子的水香看过马槽的相片，在心底动起了情思。

水香对马槽产生爱意，缘于自己的感情曾经受到过伤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水香出生在坝子里。坝子与漾濞县城隔江相望，然而就是这点距离，把坝子和漾濞县城隔成了两个世界。到漾濞逛街子、到漾濞蹲馆子、到漾濞买骡子……从漾濞回到坝子里的村民仿佛赴宴归来，格外陶醉。月亮既不偏袒漾濞县城也不偏袒坝子，仿佛一位公平的母亲，把她醇美甘香的乳汁均匀地施舍给大山、森林、河流还有人们。水香年轻貌美，水灵亮丽，坝子里的村民因形取名，称她水做的月亮。破嘴大婶听到这个绰号，联想到自己长了一张破嘴，受尽了欺凌，悲戚了半天，说：“女人长得丑，福气用量斗，歪嘴的胡子偏生，自古红颜薄命，水香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信？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水香听破嘴大婶说自己不会有好结果，心里十分郁闷又不便发作，吃过晚饭后，径自来到漾濞江边，坐在柳树下。月光柔柔的，亮亮的，铺满了整个江面，江面上跃动着无数个月亮。水香看着漾濞江的景色，想起了发生在上个月的事情。上个月，漾濞城里的伍步停请媒婆来到水香家里，为儿子伍浑秋求亲。伍浑秋小学读了八年才考上初中，读了五年初中才勉强拿到初中毕业证。伍步停看到儿子读书不中用，心想再日脓也是儿子，得为他找点事情做，不然会闯大祸的，就请朋友帮忙，安排进酒厂里烧锅炉。伍浑秋没有烧锅炉，倒把自己的心烧了起来，满街子乱跑，经常偷人家的东西，触犯了法律，被抓进雪山河看守所关了半年多，放出来后不思悔改，照样东游西荡。伍步停看到儿子像野牛，心想驯服野牛是要有手段的，手段是什么？当然是娶媳妇，就请媒婆到水香家来求亲，水香的父母亲晓得伍浑秋是个二杆子，当场拒绝了婚姻。

过了几天，伍浑秋找上门来，大拽拽地坐在院子里的一条板凳上，把眼珠子瞪得比玻璃珠还要圆几分，二气得很，跟水香说：“嫁给城里人是你的福气，你听说过宁做城里狗不做山里这句话么？”

水香的父亲二话不说，拎起一把锄头直冲过去，把伍浑秋当作了最坚硬的胶泥，挥锄便挖。伍浑秋眼看锄头就要挖下来，赶忙站起来朝外跑，不巧撞上了从门外跑进来的一条大黄狗，跌倒在地不说，屁股还被大黄狗狠狠地咬了几口。伍浑秋狼狈地逃回家，向父母哭诉了一番，伍浑秋的母亲晓得自己的儿子是个二草包，本想骂儿子几句，然而到底想到儿子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改变了态度，变骂儿子为哄儿子，说：“天底下三只脚的鸡很难找，两只脚的女人多得像漾濞江里的十八子，只要你听话不惹事，我以后给你找个比水香更漂亮的给你做媳妇。”

伍浑秋听母亲说以后自己会有漂亮媳妇，安静了一段时间后到外地去打工，再也没有回漾濞，是死了还是活着？没有谁知道。

水香父母拒绝伍步停为儿子求亲的消息不胫而走，被传得沸沸扬扬，破嘴大婶趁机说水香过于漂亮，要想有好结果，除非找个丑老倌。水香原来是不相信破嘴大婶说教的，不想在经历了婚姻的苦痛之后竟然相信了，正打算找个丑男人做老倌时，不巧被马槽的丑相所打动，仿佛体内突然钻进了许多蚂蚁，爬行着，蠕动着。水香查出马槽还没有娶媳妇，就上门央求破嘴大婶为自己去说媒。马槽听过破嘴大婶的话，突然想到现在社会提倡心灵美，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胆，陡然之间增添了力量，说：“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一只病猫，我现在是救火英雄，娶不得漂亮媳妇不成？”

破嘴大婶把看到和问到的情况跟水香说了，水香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说：“不行，绝对不行，马槽已经过了三十岁，还长了一副马脸，我呢？才二十零点，嫩丝丝的，进得厨房上得厅堂，给马槽做媳妇，实在有些委屈。”

破嘴大婶说：“宁可男大一十，不可女大一时，大男人才会疼爱小媳妇，像这样的好事情，求得着未必找得着，香妹子，我想跟你说错过了杏花村，未必找得着沙家店，婚姻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水香嘴里拒绝心里不拒绝，心想城里人看不起山里人，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随破嘴大婶来到马槽家，看到马槽的马脸，心里很不舒服，然而几次过后，水香觉得马槽不仅长得很好瞧，还怪有瞧头的，就把自己嫁给了马槽，铸就了马槽的幸福人生。过了几年，漾濞县委政府制定了大力发展泡核桃的政策，鼓励山区人民大规模地种植泡核桃，马槽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不以为然，说：“真的是瞎婆娘算野老公，种什么不好偏偏要种泡核桃？你们爱种就种吧，看你们能种出什么名堂来！”

马槽家的屋前屋后有很多泡核桃树，到了春天，树上爬满了如毛毛虫似的核桃花，到了夏天，云儿在核桃林里游弋，亲吻着青绿的核桃果，到了秋天，风儿吹来，核桃果如雨点似地坠落到地上，这时，到山里的村民们顺便捡几个，拿到家里烤干，等到街天时背到漾濞城里，送给漾濞城里的亲戚做下酒菜。马槽说过那话不久，漾濞县林业局派人来到他家里，动员他大规模种植泡核桃，说：“种植泡核桃是漾濞县委政府制定的富民政策，县委政府不仅会给你补贴，到时候还会给你办产权证。”

水香看到丈夫支支吾吾的，心里来气，就用手指敲他的脑壳，说：“说话支支吾吾的，一点都不干脆，烂马槽，难道你的脑子里进了水不成？臭马槽，我跟你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 水香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底，现在听说漾濞县委政府要给补贴，就在心里想那些地闲着也是闲着，就相信你们一回吧？栽不出效果，栽出风景栽出凉阴也是好的，就叫丈夫下山领回核桃嫁接苗，在屋后荒山里栽了三百棵，加上原来的总计四百余棵。过了半年，马槽下山到漾濞县林业局领了补贴费，到集市买了电视机、VCD和十几张碟片，再买了四只猪腿，赶着骡子回到了家，把猪腿用盐巴腌成火腿。马槽抱着出生不久的女儿，想看电视时看电视，想看录像时放碟片，想吃火腿时割一块，日子过得很逍遥，很自在。 过了三年，漾濞县林业局派人上山给马槽办了产权证，又过了三年，漾濞核桃价格大幅度上涨，原来并不值钱的漾濞核桃果变成了金果果银果果，马槽和水香发了核桃财。他们提前过上了小康生活的事迹被县内的一位作家写成小说发在论坛上，版主看过小说，随即加精，读者跟着点评，最后论坛给了该作家五十块稿费。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11-9-7 13:2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