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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濞江系列之九——重走天威迳

2022-01-11叙事散文蒙正和

漾濞江系列之九——重走天威迳□ 蒙正和初秋,参加了一次“重走天威迳”采风活动。说“重走”并不准确,因为从漾濞到下关,走的正是天威迳,只不过平时车去车来,没有留意罢了。两千多年前,蜀——身毒道(南方丝绸之路)开通。蜀地通西域,关山万千重。人……
漾濞江系列之九——

  
重走天威迳
    蒙正和
  
   初秋,参加了一次“重走天威迳”采风活动。说“重走”并不准确,因为从漾濞到下关,走的正是天威迳,只不过平时车去车来,没有留意罢了。
   两千多年前,蜀——身毒道(南方丝绸之路)开通。蜀地通西域,关山万千重。人马出叶榆泽,过天生桥,走西洱河峡谷,谷中之道称天威迳,又称漾濞孔道。唐代高骈有天威迳诗:“豺狼坑尽却朝天,战马休嘶瘴岭烟。归路嶮巇今坦荡,一条千里真如弦。”诗不怎么样,但“一条千里真如弦”还真形象贴切。同代雍陶诗又云:“云南路出西洱河,毒草长青瘴色低。渐近蛮城谁敢哭,一时收泪羡猿啼。”把唐代洱海周边及西洱河峡谷,说得蛮荒之极。
   我之所以有的放矢地作一次天威迳之行,介因一条史料的诱惑。
   《漾濞彝族自治县志》收录有《滇西边要界务图注钞》,《图》是一份军事地图,而《注钞》不但是地理资料,更兼文学价值。“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冬,英人犯我片马,奉云贵总督李公命往勘其地”。图成,李根源先生作图注,涉及天威迳,是研究漾濞历史的一份重要资料。
   按图索骥,一路行来。“出天生桥沿西洱河走天威迳……”过青菜庄、塘子铺(温泉)、石泉哨。现今年青人只知温泉而不知塘子铺。1912年春,李根源在石泉哨崖壁上题“天威迳”三字,正书,字体雄劲飘逸,后镌刻,摩崖广五尺,在现今温泉村民委员会后的崖壁上。天威迳古道及摩崖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摩崖被列为大理市第三批重点文物保护单。
   撩开时间面纱,拨开历史迷雾,我们仿佛听见了峡谷铎铃,看到了边关烽火,遇到了疾如流星的传檄驿马。烟尘远去,耳边还闻“得得”马蹄声……
   再行,过茅草哨。哨、塘、铺,为明代改土归流后的基层政权组织机构。隔河而北,点苍山麓,依次是大波箐、邑头村。邑头村,漾濞设县后即划归漾濞。一桥跨西洱河,维系两岸,名四十里桥,昔为赵州(今凤仪)、蒙化(今巍山)分界。此桥为铁索桥,宽丈二、长四丈余。过桥而北,天威迳由点苍山麓行。此桥始建于唐代,即吐蕃为“通西洱河蛮”而架的铁索桥。作为天威迳的重要桥梁,此桥历经风雨沧桑,数度修葺,如今铁索换为钢缆,仍在通行。
   四十里山重水复,来到白塔箐。村子不大,别具特色。关于箐名,一说早年旅人到此饥渴之极,掬而饮之,清凉甘甜,赞曰“白糖水”,称“白糖箐”,后来地方典籍记为“白塔箐”。又说白蛮口语“糖”读音为ta,第三声,与“塔”相近,以讹传讹,故名。
   且看《图注》对白塔箐、合江铺、平坡的描述:“……白塔村二十余户,合江铺距下关六十里,正路边,人口五十余户,马栈十家,能容一标人宿,产核桃最多……平坡五十余户,市场繁盛,客栈五家,能容一协人宿,给养便……峡中涛声、山色、溪水、岩花,风景绝佳。……河水湍急,不能徒涉。”这就是百年前西洱河峡谷的风貌,读着这些精粹文字,历史上的天威迳仍然活着……
   真是个深藏于点苍山麓的世外桃源!当我猝不及防与这个天威迳上的小村落邂逅时,立马被它鲜明顽强的草根风骨和倔强精神所震慑。一溪冰雪自苍山峡谷飞泻而下,与行人不期而遇,清澈甘洌,超凡脱俗。箐边多巨石,白族村民匠心独运,巧夺天工,依石垒墙砌门建房拓院,或将巨石稍加鑿凿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俨然一道活着的风景。有农家乐取名“洱尾春”,颇具历史文化底蕴。漾濞设县,东区曰“洱尾”,洱海之尾,春光永驻,多么美好的愿望!箐上架三座小桥,桥间相隔百步,房屋建在两边。桥下喷珠溅玉,水雾迷濛;桥边绿竹婆娑,芭蕉婀娜。核桃、小枣穿插于房前屋后,浓荫匝地,清凉怡然。陪同的镇党委张副书记介绍,白塔箐水原先很大,西洱河三级电站打隧道,箐水落了一半。虽然如此,初秋的箐水,轰然雷动,势不可挡。
   流连忘返,驱车往小合江。白塔箐与小合江相隔三四里,编为一个村民小组,共计88户。因为土地数度被征,人均不足二分,农民以经商为主。年富力强的村民小组组长杨淇,地道的“白子白尼”,说起合江,如数家珍:“去年村委会引进了一个两千多万元的项目,建编织袋厂,每户一名农民工到企业上班,月薪一千二百元。”果真,公路下边,厂房已建起,开工在即,农民朋友们又多了一份收入。
   杨组长带我们走街串巷,来到一座老宅。老宅为典型的白族民居风格,门楼飞檐斗拱,雄风犹存。大门上方悬一匾;“古稀瑞庆”,为清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蒙化府官员贺合江乡绅杨元章先生。百年文物,弥足珍贵。杨组长说,土改时匾被杨家后人藏起,四清运动、文革都没有被追缴出去,改革开放后才敢重新挂出来。进得院来,是三坊一照壁加漏阁的院落,青石板镶嵌的场院,想当年杨家家道殷实,耕读传家,可见一斑。庭院悄然,无人居住,闲置经年。难得村人怀有敬畏之心,让这幢历史见证掩藏在时代潮头的边沿……
   “古来万事东流水”,不间意间,百年过去。天威迳早已被滇缅公路(320国道)、大保高速公路和大瑞铁路取代。昔日青石板铺就的“孔道”湮没于时光深处。只有推开早已被时光忘怀的某道斑驳老旧的大门,进入被现代文明不屑一顾的深宅大院,方能回溯源头,还原马店客栈旧貌,聆听远去的马铃声声……
   行走在水泥铺就的村道上,杨组长不无惋惜地说,脚下的路,就是早先的青石板路,马蹄印三寸深。没有办法,现代生活了,车出车进,旧物不好保留,又不忍拆除,只得用水泥砂浆浇灌盖起,或许哪一天还可以让马蹄印深嵌的青石板栈道重见天日。我理解村民们的物质生活追求,好多时候,保存历史遗迹是要以保持贫困为代价的,这是两难的选择。
   来到大合江,就是《图说》说的“马栈十家”的合江铺。村落历史比小合江长,小合江是由大合江发展过去的。在新农村格局的街道边,还掩藏着数家客栈马店。我们小心翼翼地推门而进。百年老宅,沉寂无语,房脊瓦沟间长着瓦花,庭院边角秋草青青。午后的阳光洒在青石板镶嵌的场院里,老院落显得愈加幽静深沉。一群白子白尼追着我们看稀奇,一位老人不解地问:“来瞧老房子嘛,格是瞧见了哪样贵重东西?么是要买了老房拆了盖新呢?”我无言以对。时光凝固,岁月定格。想当年的某个黄昏,随着西洱河的涛声,一挂铜铃摇进栈来。无论来的是老友或是生客,都带来财运,银元、半开、银票,抑或是袁大头、老滇币,哪个不喜欢?店家忙不迭地与马锅头卸驮摘鞍,圈牲口,铡草添水加料。老板娘乐不可支,涮锅磨刀,算计着该有多少进项。一碗浓酽酽的皮歹春茶(当地佳茗,现仍生产,价格不菲,供不应求),一盏醇醉醉的村醪,一锅香喷喷的米饭,腊肉、火腿、江鱼、阉鸡,还有獐麂兔鹿什么的,大块剁,大钵盛。主客同欢,和气生财。酒酣耳热,村叟野老言之凿凿,绘声绘色讲起古本(滇西方言,意为故事):“三国时,诸葛亮在西洱河峡谷火烧藤甲兵,在漾濞江峡谷擒孟获……丞相宽厚仁慈啊,七擒七纵,孟获才归心……”也有月黑风高夜,张梁、朱石宝、何赖毛匪徒趁火打劫,免不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网破鱼死,奋起一搏。或是官军杀伐,兵燹祸殃;或是瘟疫肆虐,人财两空。一座深宅大院,不知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才建盖得起?
   追寻旧日景象,须要静下心来,抛却浮躁世俗,让滚滚红尘擦肩而过,细细地看,慢慢地想,方能探寻得人世真谛,咀嚼出岁月艰辛。
   历史上,合江称铺,名头比平坡响亮。翻阅地方典籍,多有合江的记述。这很自然,合江是漾濞境内东来第一铺,西去博南山渡澜沧江的第一站,合江铺客栈马店应运而生。往西依次是鸡邑铺、驿前铺、柏木铺、秀岭铺、太平铺。商贾旅人官员军士走出天威迳,红日西坠,明月东升,在合江铺拴马歇脚,筹划粮草。翌日未及天明速速登程,天亮到达鸡邑铺,虽然路过平坡,天还未亮吧?有清代李吉书的《合江道中》为证:“此路通金齿,何年始破荒?乱石如醉客,流水比人忙。板屋云入户,梯田石作疆。核桃秋正熟,差喜免输粮。”袁文揆也有一首《七言》,与李诗异曲同工:“十年不走龙关道,细认溪山眼亦忙。一涧白云翻浪急,半林黄叶系斜阳。酒垆屡易难寻旧,晚稻齐收未尽藏。渐近故园归路熟,博南度后即澜沧。”明清之际的合江铺,不是也有几分富庶吗?
   离开大合江,来到平坡。“合江江不合,平坡坡不平”,这是两个有趣的地名。如果说“合江”名不副实,那“平坡”就是自相矛盾了。“合江”,意指“西洱河、漾濞江两水合流处”,但是合江铺与其还有四五里路程。西洱河在平坡坡脚注入漾濞江,较“合江处”更近,平坡称“合江”更恰当。“合江处”现今建有西洱河四级电站、漾濞江向阳电站。平坡人杰地灵,民国时期出了个熊县长,新时期又涌现出了位熊县长,出了位白族作家,还出了位世界田径锦标赛少女冠军……当然也有不足,大跃进中,放出水稻亩产三万三的卫星,“名”震全滇。此中话长,略过不表。倒是有桩文坛冤案,不得不说。
   公元1962年4月9日,县中语文老师孙廷科的散文《山村春色》发表在云南日报文化生活副刊头条,这是一篇上乘之作,今日读来尚有新意。故事梗概:大平滩生产队队长阿贵,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带领农民发展生产,秋后获得丰收,农民们吃上了饱饭,喜出望外,兴高采烈。秋收时节,“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平滩,苞谷收了一大平滩,笑话说了一大平瘫,欢乐装了一大平滩……”作者写道:“其实,大平滩并不大,只不过是块山间平坝而已。在我们老家,名不副实的地名多着呢。平坡坡不平,合江江不合,新村村不新,磨坊无麦磨……”四句话四个地名,名不副实。文革中,孙老师被扣上“肆意污蔑社会主义”、“恶毒攻击党的领导”的帽子,遭到批斗。
   前几年,县文化馆颇有建树的马紫钟老师以地名联句:“紫阳脉地大脉地,平坡合江小合江”,上下联各嵌三个地名,工整对仗,传为美谈。
   “平坡”,够独特了!由孔雀箐沿公路而上,或从漾濞江平坡大桥旁登百多米栈道到坡顶,眼前豁然开朗,其间一块两三平方公里的台地,便是平坡。往北往东,还有上坝田、外甸、上平坡。老宅、旧院、马店、客栈,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昔日东来西往马帮商贾造就的繁华已随马铃声远去,只有镇西栗子园青石板栈道上深深马蹄印,还能引来地方文化工作者惊异的目光和“老平坡”由衷的赞叹……
   这里是漾濞最富庶之地,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粮林间作,米麦双收。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水电十四局四分公司入驻,铺筑了水泥街面,建起了钢混楼房,农民用上了自来水,青年骑上了自行车,气煞县城帅哥倩妹。平坡靠近大理,得风气之先,农民的思想观念快一拍,经济发展快一步。靠山吃山,近水吃水。改革开放以来,劝桥河上建起三座梯级电站,沿路沿河沿江开发,连砂石都身价倍增。白族民居、农家别墅、商店、旅馆、铺面,摩托、面包车、越野车、文艺队、歌舞厅、私营企业……红红火火,财源滚滚。山盖坝,乡胜城,今非昔比,水涨船高。平坡人手头“硬道理”多,白族汉子们腰杆直,腔调高,说话爱用大词;白族姑娘拿翘(滇西方言,高傲自负之意),外地小伙即便你是国家公务员,没有名车豪宅,休想娶出去。
   平坡,天威迳上的一个驿站,现如今称之为“漾濞的小香港”……
      2011-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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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蒙正和 于 2011-8-29 17: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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