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走过的金色线路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12 编辑 <br /><br />　　
　　一棵棵玉米向我走过来，走到我的眼前依然青青展展。昨天掰掉玉米，今天又要砍掉站立的母株，所以，此时的玉米杆应该有些失落，却又不得不奔向我的怀抱，手中锋利的镢头一声轻脆的亲吻，玉米算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坐在一捆玉米秸杆上，飞舞的流蠓在一抹夕阳的余韵中舞蹈，偶尔有一只以为我黑黑的瞳孔是个可以暂闭夜色的家园，很遗憾，不得不在我泪水的洪流中丧失了性命。眼下的人大多懒怠了，我也是其中一个，若不是母亲说家里的羊还没有过冬的吃食，灶坑里的火依然没有着落，我肯定也做了懒人，眼看轰鸣的机器把依然饱含清甜汁液的玉米杆子吃进去，吐出来。曰：秸杆粉碎。
　　我努力地想像，想象自己不是一棵玉米。可是一闭上眼睛就有一条金色的线路在眼前铺展，那些青青的禾苗，穿过夏雨的滂沱，歌唱着上路；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骼也在拨节，密密麻麻中，分辨不清哪是自己。一样青绿的叶子，一样执著的眼神，顶着酷热，把根在深深扎进田野。
　　青纱帐里住着一个梦，一个村子里的鸡鸭牛羊和人正眼巴巴地盼着玉米快快成长。当然，玉米不会辜负谁。有时脚下的土地开裂，依然不肯低垂高傲的头颅；有时暴雨连天，依然倔强地挺立。玉米做的饽饽，看似充满诱惑，金黄的色泽，馨香的气息，但嚼在嘴里却不如白面馍馍口感细腻，于是我会拉下脸来，饿着肚子也不肯吞咽那些带着面具的金黄。
　　——粗粮，被称作粗粮的玉米不知有没有忧伤，在苍白的年代哺育过多少儿女，如今依然被拒之门外。
　　还是住在村子里的牲畜们懂得感恩，一头牛可以咀嚼已经失去清甜汁液的玉米杆，度过生命里的大多时光，只有在初春开犁的时候，才有人捧来两把金黄的玉米面，不论生熟的咽下去，就有了在乡间耕耘的力量。
　　这辈子有幸结识土地，有幸结识生长在大地上的玉米，每一株玉米都会挺直了腰杆，走在通往秋天的路上。我已经太熟玉米的品格，村庄里也从来没有一天不被玉米哺育着成长。母亲善养猪，老母猪，一窝可以下十几二十几个，富裕的奶水哪里寻找——当然是一粒一粒金黄的玉米，给生命以延续的力量。母亲说，在玉米地里好好干活，挺直了腰杆做人，路才敞亮。
　　我跟在玉米后面，玉米是我的祖先，父辈，兄长或姐妹。线路金黄，金黄的线路上，我却充满了忧伤。
　　有一年，南方的蛮子来兜售玉米种子，一个巧舌如簧的胖子高举着电声喇叭呦喝着他的所谓高科技产品：亩产两千斤；种子款先付一半，另一半等到秋收了兑现。除草，施肥，我和村子里的人真的以为眼前有一条金色大道，可以紧跟在玉米身后，到达一个金色圆满的秋天。三叶期，五叶期，喇叭口，直到吐花扬穗时才发现步入了一个虚无的陷阱。受粉期过了，一个个玉米穗象一个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就是不长个儿。
　　那一年，村子里的怨声哭声不断，娘含着热泪看贩猪人拖走了她寄予无限期望的猪崽和老母猪。
　　我在一章字里写：“人其实高不过一棵庄稼”，一棵玉米原本心地纯洁，却被人注入了邪恶的血液。村庄象一个巨大的海绵，再多的忧伤与泪水也能容忍，一步，一步，踉跄在路上。
　　一只蜗牛从玉米叶上重重地跌落，这些水生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光顾了田地。有的玉米叶已被咬成一条条垂挂的珠网，透过去能看见苍白的土地。或许是小河里的水太污浊了吧，从上游的食品场排来一股又一股散发着糜烂气息的污水。那一日我从小桥上走过，一只青蛙在水面上张大嘴，拼命呼吸，依然没有可供生命继续的充裕氧气，最后学了一尾尾翻了肚皮的鱼，顺着河水的呜咽，一路东去 。当然，蜗牛们的水草呢，怕是连根也已经腐烂，平生并不太招人厌的蜗牛不得不远赴他乡，在空气干燥的田野里寻找到一片玉米青绿的叶子，过度眼下饥渴的光阴。
　　蜗行的村庄啊，玉米一直在村外的田野上生长，再过多少年会不会还有更多人将你遗忘？读到一则笑言，说一个学生在写一篇关于田野的作文时，写到：我在田野上看见一棵一棵高大的玉米树，粗大的树干，青绿的叶子，农民伯伯辛苦地在玉米树下劳作．．．．．．有一种感觉瞬间哽咽。原来熟悉的田野，草原，河流与山川为什么变得越来越让人陌生，摩肩接踵的人们，纷纷行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阳光被灯光代替，不知有没有足够的温暖；炎热被冷风消弥，不知道毛孔会不会忘记舒张；行走被飞转的车轮承载，不知道会不会麻痹原本敏感的神经；夜色被霓虹掩饰，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起，我们曾经拥有一个深遂浩瀚的星空。
　　我沿着一条金色的路线行走，曾经的苍白逐渐被温暖。一粒金子般金黄的玉米被播种，并不惧怕风霜雪雨，我看见村庄里的山墙上，枝桠上，被人们挂满了金色的希望，会不会在梦中播下一粒种，就会在明天飞进一个秋收万颗粟的幸福殿堂？
　　谁来回答我，玉米羞怯不语，青青的秸杆，金黄的玉米一路走来，并没辜负脚下的土地。我还会走下去，沿着一条金色的线路，捕捉着乡村的喜悦或忧伤。但愿生命里的最后一个秋天，依然能听见丰收的金色鼓点。
　　某月某日，我终于破土而出，长成一株玉米，守望我村庄亲切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