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收割后麦田

　　五月的天气又干又燥，似乎是专程为收麦子而准备的，在收割机日夜不停的轰鸣声中，成片成片的麦田在转瞬之间就被收得干干净净，万千麦子仿佛只是来这世间匆匆走上一遭，而后又急切地奔赴各自的前程。儿时有关收麦子时的记忆还在脑海中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或许是出于回忆，也或许是出于多年之后的一种留恋，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怀揣着一份淡泊而又怀旧的心情，将宽广的柏油路和喧嚣的都市繁华都远远地抛在身后，拐入乡村田间的阡陌小路，走进了熟悉的麦田。

　　收割后的麦田，如同刚刚分娩过后的母亲，满头是零乱的碎发，满身是幸福的疲惫，在静谥的午后闭上眼睛，在无边的旷野中安然的睡去。天空一片湛蓝，几絮白若牛乳的流云将天空衬托得更加明净，麦田中遗留的缕缕麦香在轻风的吹散下层迭而来，似乎是在向世人宣告着自己曾经无限的辉煌，又似乎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展现自己最后的力量。夹杂在麦田中间的棉花此时显得格外的醒目，绿得格外鲜，鲜得格外有生机，像是麦田裸露在青天之下的肌肤，让人充满无限的暇想。走近高高低低的麦茬，嗅着风中那抹醇朴的麦香，以一颗最为虔诚的心，用一种最为凝重的心情，注视眼前这一片收割后的麦田，狼籍中透着一股庄重，庄重中透着一种豁达，生命曾经在这里诞生，岁月曾经在这里驻足，青春曾经在这里衰老离去，一艘停泊在这里的船，将无数平凡的生命悄悄搁浅，直到远远的看不到地平线。

　　儿时锃亮的镰刀，带露的下弦月，有着炫丽朝霞的清晨，在齐刷刷的麦茬中向我依稀走来，在朦胧中，一幅温馨的画卷在我的记忆中被清晰的勾勒出来。割麦前夜，父亲坐在窄小的板凳上，躬起身子在一块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石头上磨镰刀，那噌噌的磨砺声，那啪啪甩落的汗珠，随着父亲脖子上的花毛巾一起一落，仿若在弹奏一曲颇有难度的协奏曲，虽称上不是悦耳动听，却令人怦然心动，感慨万千。时而蘸点水，时而用手去试触刀刃的锋利，当月光洒满窗台的时候，几把锃明发亮的镰刀就会整齐的排在窗台下边，静静的，乖乖的，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割麦当天，太阳喷起团团烈火，汗水一次又一次的风干，又一次次的将身上的衣衫渍透，母亲挥舞着镰刀在最前面刷刷地割着麦子，父亲则弯下腰麻利地捆着一个又一个的麦个儿，没有麦子捆的时候，赶紧扯过镰刀噌噌的一阵儿猛割。我和姐姐提着大大的竹篮，掂起脚尖避过尖尖的麦茬，紧紧地跟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捡麦穗。母亲不时转过头来叮嘱我们小心一点儿，多去喝点水，把草帽戴上。我和姐姐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捡麦穗，一只翠绿色的蚂蚱拍着翅膀噌地一下子飞过来，我们丢下手中的篮子，趴下身子去逮蚂蚱，结果弄得身上都是土，不小心膝盖还会让尖尖的麦茬给扎破。母亲小心地替我们擦去膝盖上的土和血丝，不时用嘴轻轻的吹着气，父亲则把我们高高举起，然后又猛的一下子轮起来，最后稳稳当当地把我们放在麦个子上。我们咯咯地笑着，父亲和母亲脸上的皱纹让汗水浸得白白的，绽放在汗水里的笑容在阳光下闪着绯红的光。

　　如今割麦，早已没有了披星戴月，挥舞镰刀的辛劳，更没有了三五七天日晒汗蒸的艰辛，一台庞大的收割机走过，整片麦田就变得光秃秃一片，除了没过脚背的麦茬之外，什么也留不下。太阳像是一朵怒放的向日葵，在干热的夏风中缓缓的向天边移动。放眼望去，散落的村庄，层叠的树林都在一望无边的麦茬地上延伸着，偶有几声收割机的巨大轰鸣声从耳边闪过，是准备向更远的北方割麦吧。影影绰绰的人形，几声零散的说笑声，从不远的前方传来，几个身着红衣蓝衫的妇女在高着嗓门儿侍弄棉花，丝毫感觉不出她们收完麦后的疲惫。

　　在田埂上静静地坐下来，用最真诚的目光凝视眼前这片收割后的麦田，我相信它们是有思想的，在参差麦茬的微弱气息中独处，听不见世俗中嘈杂的喧闹声，不用为了某段隐忍的情感而莫名的感伤，更不用为了未知的明天在纷繁的拥挤中而劳累奔忙。眼前，这片还未种植作物的麦田向我敞开了它无私的怀抱，而我也对它抱以最真切的信任，与之交谈，与之倾心，与之相视对望，再次聆听它来自心灵深处的颤动，沉静如瓶中之水，直至思想和身体合二为一，晶莹剔透，实现通体的纯净与透明。

　　临近黄昏，夕阳绚丽如高贵的金边玫瑰，蓝天白云相依相偎，麦田延伸的不远处，缕缕炊烟袅袅升起，湿润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柴火的烟熏，家中那温暖的味道夹杂其中。再回头望一望淡蓝色雾霭中那片收割后的麦田，不免有一丝迟暮的惆怅与感伤，放逐了流浪的孤寂心情，收获了成熟的平静与沉稳。夕阳跳跃着开始下沉，蓝天开始庸懒的闭上眼睛，沿着脚下那条通向村子的小路，向着熟悉的家门口走去。

2009-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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