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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更下一层楼

2022-01-11叙事散文牛学伟
在地下室已经一年多了。我原来的办公室在四楼,对面是一片平房,高高低低像洪水侵袭过的河滩。我每天在楼道里浇花,顺便从这里望过去。凌乱的砖瓦扎得人眼睛生疼。干燥的屋顶上有几束树枝,绿色的叶片,居然在那里生长着。早晚的炊烟仿佛从地里冒出来,把人间……
在地下室已经一年多了。

我原来的办公室在四楼,对面是一片平房,高高低低像洪水侵袭过的河滩。我每天在楼道里浇花,顺便从这里望过去。凌乱的砖瓦扎得人眼睛生疼。干燥的屋顶上有几束树枝,绿色的叶片,居然在那里生长着。早晚的炊烟仿佛从地里冒出来,把人间笼罩得影影绰绰。有时还会听到母亲喊儿子吃饭的声音。我看得更多的是房屋背后的道路,河水一样流淌着。它好像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我总想有一天河水会泛滥起来,就从我的窗台边流过。平房就不见了,房顶上的鸽巢也不见了。惊恐的鸟会飞到我的窗台上,让我拽着鸽子的翅膀,踩着一片水面的白沫,远远的飞出去。

在这里工作了六年,对面的平房逐渐稀少了,变成了花圃。每天有人顺着窄石板散步。花圃的造型也经常变换着。黄花开了,下面就形成一个大大的囍字;黄花谢了,红花跟上来,花圃又变成漂亮的五环。窗台上的盆花反倒黯然失色了。这样的风景应该是很美的。

一天,几辆挖掘机突然强盗一样窜进花圃。据说这里已经规划了楼房,六层。

我的视线被挡住了,顺着脚手架的缝隙挤过去,往往被撞得伤痕累累。从互联网里,我知道外面发生的变化。我每天把《高山流水》、《百鸟朝凤》不断地听,耳朵被耳机压麻木了,远处的风景也麻木了。

仿佛是从云里掉下来。我现在新到的单位是一座九层楼,几十个部门分布在不同的层面。我的办公室在九层之下的地下室,近两米的墙壁都落在地下,只有一扇小窗镶在离地一尺的地方。这时候,我已经不再幻想眺望远处了。因为四面平视过去都是冰凉的水泥墙,我的眼睛也害怕在那里做短暂的停留。在这里,工作间隙,我已经习惯了静静地倾听和仰望。

家里总有许多事要做,从家到单位又要经过广场和一个菜市场。只有走进大楼,一步一步向下面走去。二十四级台阶,每下一层,空气都清冽一分,安静一分,我的心也平静一分。

我曾试图调到上面,更上一层楼,这样的努力失败之后,我索性暗自庆幸自己的所在了。

真的。打发走办事的人,在膝盖上搭一条薄被,拢拢身子,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我知道上面有许多人在忙碌,在嬉闹,在游戏,在调情,甚至有人会放一个响屁。他们把花放在地中央,让水四处流淌;他们把椅子拉得吱吱作响;女人的高跟鞋笃笃地走来走去。有几个办事的人正揣着钱站在门口,伺机乘保安不在的当儿窜进来。这一切都是上面的事,他们的事,而我在下面。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一不小心,还会继续沉下去,地上的事与我就更不相干了。据说有人死了,被埋到地下又复生,他叩击着棺材,耳朵贴在棺木上,倾听外面细微的声音,最后绝望而死。我不是那个复生的人,我压根就没有死过,我是自愿逃到地下,躲避外面的喧嚣的。

偶尔有人从我的小窗边经过,顺手把自行车或笤帚倚在窗子上,办公室顿时便暗了几分。我的眼帘也不得不耷拉下来。没办法我只好再登上二十四层台阶,上去亲自动手把那层白内障掀掉。

也有人大汗淋漓的从上面下来,“哇,好凉快。”他们总以为在这里能享受空调的待遇。其实,大热天在地下坐久了,脊背,腿,膝盖也会冰凉、麻木。可越是这样,思想越会走得更远。

那一扇小窗就是我逃脱的路径。放出目光,从窗玻璃上望过去,是一根擎天的石柱和楼门上高翘的飞檐。除此之外就是风声、飞鸟和下午转瞬即逝的一缕阳光。夏天的傍午,临下班的时候,我也会随那朵匆匆而过的流云去远处赴宴。这就够了。仰望天空,让白云擦拭眼目,让流云带我飞翔。望着高处,身子才会远离地上的俗物。每天,当我感到座位在不断下降的时候,我就觉得头顶的九层都不存在了,上面只有一片蓝盈盈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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